而阿韫这边已经随着商队艰难跋涉月余,当那座矗立在风沙中的边境城池终于映入眼帘时,她并未急于亮明身份去拜会凌王。此地名为“砥石城”,虽地处偏远,却是连接西域、朔北与中原的咽喉要道。她换上了一身不起眼的商贾服饰,带着韩菲他们,悄无声息地混入了川流不息的人潮中。
接连数日,她行走于嘈杂的市集、喧闹的酒肆,甚至与往来于“蜀身毒道”这类古老商路上的胡商攀谈。此地民风果然彪悍,言语间皆带锋芒,交易时寸土不让。市集上货物之奇,也让她这来自京都的人暗自惊叹:西域的宝石、北地的毛皮、南疆的香料,乃至更遥远国度传来的精巧器物,琳琅满目。往来行人肤色各异,语言混杂,俨然一方自成天地的小世界。
阿韫冷眼旁观,心中愈发清明。她想起离京前瑞王的叮嘱,此刻才真切体会到皇上为何对此地如此忌惮,甚至不惜在明面上接受凌王上交的兵符,还要暗中派遣赵国公率精兵前来“协防”。这砥石城看似不似京都繁华,却如同国之大防,牵一发而动全身。它既是商贸往来的“通商孔道”,更是兵家必争的战略要冲。若此地守将心存异志,凭借此地积聚的财富与四通八达的地理优势,确有可能成为动摇国本的祸源。天子高坐九重,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这番布置,既是守好神圣国土,亦是牢牢攥住天下的命脉。
她寻了一处能望见城门楼的客栈住下,每日凭窗远眺,看着城外赵国公营垒中升起的袅袅炊烟,与凌王驻守的旧城遥相对峙。京都的风云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变幻,她必须沉住气,等待瑞王的信息。在这权力与野心交织的边陲之地,每一步都如临深渊。阿韫知道,她此行探明的,不仅是边关的虚实,更是未来天下棋局的一角。
这一日阿韫领着笙子穿行于砥石城喧闹的市集,忽见前方人群围作一团,议论纷纷。挤进去一看,一位眼如碧海、发似金穗的男子正急得面红耳赤,他挥舞着手中几个装满各色种子的布袋,口中叽里咕噜,却是无人能懂。周遭看客只觉得稀奇,指指点点,那男子愈发窘迫,抓耳挠腮,额上已渗出细密汗珠。
阿韫侧耳细听,辨出他夹杂着南洋口音的番话,大意是:他这些漂洋过海带来的种子愿作交换,只求换取适宜他们那地方生长的农作物种子,并不图钱财。她心下讶异,此人竟是个懂行的。便排众而出,用其语言温言道:“阁下勿急,我能听懂。”
男子如闻仙乐,猛地抬头,眼中迸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竟激动得一把抓住阿韫的手连连摇晃:“天可怜见!终于有人能懂了!” 阿韫不动声色地抽回手,笑问:“你的向导何在?怎会让你独自在此?”
闻听此言,男子兴奋之色顿消,换上愁容:“我的随从,也是我的翻译,自入此地便一病不起,已缠绵病榻多日。我们在此滞留已久,盘缠将尽。今日我冒险出来,是想碰碰最后的运气。若再换不到合适的种子,我便……我便要带他回去了。”他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哽咽,“我实在怕他客死异乡。没有他,我寸步难行。”
他接着表明身份,自称是南洋国的务农司司长,多年来周游列国,只为寻访优良农作物品种,引回国内,以丰富物产,强健民生。他布袋中所装,皆是精心挑选、易于栽种的他国种子,本想以此为基础,进行一场以物易物的公平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