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相静静地听着,待太子话音落下,他才缓缓抬起眼皮,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轻声反问道:“太子殿下……竟不知情?”
他顿了顿,仿佛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却字字如刀:“殿下可知,那唯一活口的刺客,自被擒获起,至今已遭遇不下五次暗杀。若非苏慕言苏大人从一开始便与他同吃同住,形影不离地贴身保护,他早已死了几个来回,根本活不到开口的今日。”
顾相向前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更低,却更显锐利:“太子殿下若不知情,那老臣倒要请教,这接连数次、能精准找到刑狱司密牢所在、非要置其于死地的……又会是谁的人呢?谁能有如此能耐,在陛下昏迷、太子您监国的当口,于天子脚下,无声无息地收买或驱使刑狱司内部的人行事?”
这番话,看似疑问,实则是将最尖锐的指控,用最“合乎逻辑”的方式抛了出来。它像一把淬毒的软剑,避开了太子“是否主谋”的直接问题,却剑指一个更无法回避的事实:有人要灭口。而能在刑狱司内组织灭口的人,其能量和动机,不言而喻。
太子心中顿时警铃大作,暗骂一声:“是谁!好狠毒的计谋!” 顾相这是把他架在了火上。他若承认知情,便是同谋;若坚持不知情,则等于承认自己这个监国太子无能至极,连核心证人的安全都保障不了,甚至身边(或朝中)潜藏着一股能绕过他行事的神秘力量。无论哪种,都是致命伤。
而一旁的刑狱司朱大人,听得更是魂飞魄散,双腿发软,差点当场跪下。顾相那句“收买刑狱司”像惊雷一样在他耳边炸开,他内心疯狂哀嚎:“天地良心!下官没有被收买啊!天子脚下,借下官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啊!这、这分明是有人要连我一起拖下水灭口啊!” 他感觉自己的项上人头,已经随着顾相的话语,在半空中摇摇欲坠。
东宫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太子的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他张了张嘴,却发现一时间竟找不到任何完美的话来破解顾相这步步紧逼的杀局。
就在东宫内气氛僵持,太子被顾相问得哑口无言、冷汗涔涔之际,殿外一声清晰的通报如破冰之锥:“皇后娘娘驾到——”刹那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殿门。
只见皇后一身雍容华贵的宫装,步履沉稳地踏入厅内。她面容保养得宜,看不出太多岁月痕迹,唯有一双凤目,沉静中透着彻骨的冷意。她声音不大,却让在场众人心中皆是一凛。
“哦?顾相,这是怎么了?”皇后目光淡淡扫过面色凝重的顾相和一旁魂不守舍的朱大人,最终落在太子身上,语气平缓却带着无形的压力,“不过是一个刺客的口供,尚未经过三司会审定性,顾相身为百官之首,便这般急着要来定太子的罪了?”
她轻笑一声,笑声里满是嘲讽与威严:“他是太子,刺杀自己的父皇?还用自己身边明晃晃的人?顾相,但凡有点脑子的人,也想不出这般蠢笨如猪的招式。这哪一桩哪一件说出来,莫说这太子之位,便是这天下,也容不下他了!他自己心里那关,能过得去?”
皇后步步逼近,凤目锐利地盯住顾相:“顾相啊,你今日此举,倒是让本宫不解了。是看着皇上昏迷,急着要寻新主站队了?还是……想为自己另谋一条后路?” 她的话语如绵里藏针,直接将“构陷储君”、“心怀二志”的帽子反扣了回去。
姜还是老的辣!不愧是能在波谲云诡的后宫中平安养大太子、稳坐中宫之位的女人! 三言两语,不仅将刺客指控的逻辑批驳得体无完肤,更将顾相置于“居心叵测”的境地。
顾相被这连番诛心之问逼得面色微微发白,躬身道:“老臣不敢,老臣只是……”
“只是什么?”皇后打断他,却不继续逼迫,而是突然转向刚刚因母亲到来而缓过劲、脸上甚至露出一丝得意的太子,毫无征兆地扬起手——
“啪!”一记清脆的耳光落在太子脸上。
所有人都愣住了。
皇后厉声呵斥,声音响彻大殿:“不成器的东西!你是怎么管理身边人的?竟出如此大的纰漏,让人有机可乘,构陷于你,玷污东宫清誉!你还有脸站在这里?还不立刻滚去你父皇榻前跪着反省!没有本宫的命令,不准起来!”
这一巴掌,打的是太子,震慑的却是顾相和所有暗中窥伺之人。皇后这是在用最严厉的姿态,表明她“公正无私”,同时将太子暂时隔离出风暴中心,保护起来。
太子被打懵了,但看到母亲眼中的厉色,瞬间明白过来,捂着脸,羞愧又惶恐地躬身:“儿臣……儿臣知错,儿臣这就去!” 说罢,几乎是小跑着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皇后这才重新看向顾相,语气缓和了些,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顾相,刺客一事,自然要查,而且要一查到底!就由你牵头,刑部、大理寺协同,务必查出幕后真凶,究竟是谁在搅动风云,妄图动摇国本!至于太子这边,本宫自会严加管束。顾相,可还有异议?”
顾相深深吸了一口气,知道今日已无法再进一步,躬身道:“老臣……谨遵娘娘懿旨。”
东宫的这一局,因皇后的强势介入,暂时被强行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