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傍晚时分,王爷悄然步入内室,见阿韫呼吸匀长,睡意正沉,便朝侍立一旁的婢女低声道:
“待侧妃醒了,替本王传句话——今夜我便不过来了。”
阿韫醒来时,暮色已染透窗纱。她独自坐在棋盘前,黑白双子在她指间无声交锋。
“我知道。”她落下一子,声音平静无波,“他即将远行,临行前自然需安抚王妃。”
怀夕悄步上前,轻声问:“姑娘……心中可还舒畅?”
阿韫唇角微扬,目光仍凝在棋局之上:“无妨。王爷如此行事本是应当。若换作是我,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她又拈起一子,语气淡然而清醒:“左相之势,是不可多得的助力。他不把握,反倒不合常理。”
棋盘上杀意渐浓,她垂眸淡淡道:“再说如今我对他……还未到那般计较的地步。”
怀夕望着自家姑娘沉静的侧脸,心中一时五味杂陈。她既欣慰于阿韫的清醒通透,又忍不住为这份过分冷静生出几分涩然。
她暗叹一声,终究将劝慰的话咽了回去。情之一字,从来如人饮水,旁人终究难以代尝。
而此时的瑞王,确如阿韫所料,正于王妃院中。
于他而言,那日未竟的合卺之礼,不过是一桩当补的仪式。他未必心属王妃,却必须予她应有的体面——一个明媒正娶的嫡妃,该有的规制与尊荣,他都会给。
他早已过了憧憬“一世一双人”的年岁。二十二岁的亲王,自成年起宫中便陆续赐下通房侍女,男女之事于他并非陌生。在他眼中,婚姻从来不只是风月,更是权衡与经营。
阿韫或许是特别的——她聪敏、娇弱,神秘,甚至带些他未曾见过的美貌和娇俏。但这份“特别”尚未重到能令他甘愿为之守身、为之打破既有规则。
于瑞王而言,后院从来不只是儿女情长之地,更是朝堂的延伸、权力的映照。而他,早已习惯在这样的棋局中落子。
前院的子信早早来传了话,道是王爷今夜会来,司马兰箐收到话便精心梳妆,眉间贴了金箔花钿,一身正红蹙金鸾凤裙衬得她雍容明丽。她端坐镜前,唇角不自觉扬起一抹浅笑。
不管那苏侧妃多貌美,她终究是瑞王府名正言顺的王妃。明媒正娶、凤冠霞帔,那是陛下亲旨、宗谱玉牒钦定的正妃。
她轻轻抚过袖口繁复的金线绣纹,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其实,她心中早有瑞王。
京中子弟如云,可论气度风华、身姿面貌,无人能出瑞王之右。自那年随父亲去皇家别院避暑,他玄衣白马、朗目疏眉的模样便刻进了她心里。
得知被赐婚那日,她欢喜得三日未成眠。
如今既嫁入王府,她不仅要做得配得上他的王妃,更要倾司马家之力,助他步步登临高位—
她心甘情愿,做他青云路上的明月光,亦做他权谋局中的一枚锦绣棋。
烛影摇曳,红帐低垂。
正是情浓之时,司马兰箐却忽觉下腹一热,心中顿时一沉——竟是在这个时候……
她霎时满脸通红,又羞又急,轻轻推了推身上的瑞王,声若蚊蝇:“王、王爷……妾身……”
瑞王初时微怔,待明白过来,却并无愠色。他只轻声唤来她的贴身婢女,自己则披衣起身,倚在一旁的软榻上执起书卷,神色平静如常。
帐内细微响动,婢女悄步进退。不过片刻,一切收拾妥当。
瑞王重新躺回她身边时,司马兰箐面颊仍烧得厉害,低声道:“王爷……女子月信乃不洁之事,恐冲撞了您。不若……”
他却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声音温和却不容置疑:“无妨,歇下吧。”
顿了顿,他又道:“此时若离了你这里,明日府中怕有闲话。”
司马兰箐闻言,眼眶骤然一热。他竟是为她考虑至此。
她悄悄攥紧锦被,泪无声浸入枕中,心中尽是暖意与感激。
而瑞王合目卧在一旁,心中却莫名一松——好似避过了什么一般,随即又自觉这念头荒谬,终是敛神入睡。
红帐之内,唯余烛芯偶尔噼啪一声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