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水竹苑内,阿韫正对镜簪花,听得笙子气喘吁吁地禀报,她指尖一顿,一朵海棠险些跌落。镜中人眉眼倏然亮起,像是春水破开薄冰。
“当真?”她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雀跃,旋即又抿唇敛了神色,故作镇定道:“正好要去给母亲请安,顺路瞧瞧热闹。”
她起身,并未取那惯常遮面的轻纱。水红色的广袖裙裾拂过门槛,像一团明艳的云霞,飘然掠向院外。笙子赶忙快步跟上。
会客厅内原本言笑晏晏,诗词唱和间皆是风流。然而当那抹水红身影出现在雕花门廊下时,所有的声音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掐断。
满堂才子佳人,一时竟都怔在原地。
只见来人云鬓微松,仅簪一支碧玉步摇,眉眼却似水墨精心勾勒,清澈中含着一丝未谙世事的娇憨。水红裙衫衬得她肤光胜雪,行走间裙摆拂动,不像寻常贵女般拘谨,反带起一阵灵动之风,恰似百花仙子误入红尘宴,周遭的奢华陈设瞬间都成了她的陪衬。
阿韫显然未料到厅内是这般情景,见众人目光灼灼皆聚焦于自己,后知后觉地想起未覆面纱,两颊立刻飞起红晕,如同白玉染了胭脂。她微露窘态,目光飞快地掠过众人,最终落在主位的顾望舒身上,像是找到了救星。
她微垂着眼,快步走到顾望舒案前,声音又轻又软,带着几分不好意思:“哥哥……”
这一声唤,总算打破了凝滞的气氛。众人恍然回神,纷纷低语,交换着恍然大悟的眼神——原来这位便是近日京城传闻中,被顾相认作义女、并赐婚于瑞王殿下的那位姑娘!
竟是这样一位……绝色。
顾望舒见惯了妹妹容貌带来的震撼,此刻只微微一笑,语气温和地替她解围:“怎的跑前厅来了?也不怕生。”
阿韫抬起眼,眸光流转,好奇与羞涩交织,声音不大却足够让近处的人听清:“我听说……今科状元苏慕言苏公子也来了?真巧,竟与我同姓。就想来看看,是何等惊才绝艳的人物……”
她说着,目光已不由自主地、带着毫不掩饰的探寻,望向席间那位身着青衫、身姿挺拔,自她进来后便始终沉静端坐、未曾像他人一般失态的年轻男子。苏慕言感受到目光,从容抬首。四目相对间,他神色平静,只依礼微微颔首,并未多言,气质清冷一如庭外修竹。
苏慕言目光清正,唇角却含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莞尔:“姑娘言重了。顾兄才学深厚,殿试之上策论精妙,实为我辈楷模。慕言侥幸得中,岂敢与顾兄相较。”
阿韫闻言抬眼,眸中光彩流转,竟顺着他的话笑道:“状元郎这般谦虚,倒显得我哥哥小气了。”她眼波悄悄往顾望舒那边一瞟,带着几分狡黠。
顾望舒坐在主位,执杯的手微微一顿,摇头失笑:“这丫头,倒会给我惹事。”语气里却无半分责怪,反而透着纵容。
席间众人见这未来瑞王侧妃不仅容貌惊人,性子竟也这般灵透娇憨,敢与两位俊杰说笑,气氛顿时又活络了几分。几位年轻公子互相递着眼色,心中皆暗叹顾相这位义女果然非同一般。而一些心思细腻的,却已从这看似寻常的寒暄中,品出了几分不寻常的意味——顾家这位小姐,对这位新科状元,似乎过分留意了些。
苏慕言依旧从容而立,姿态如松,对阿韫的打趣只微微颔首,不再多言,将一切目光与探究皆淡然地化解于无形。
阿韫说罢,俏皮地朝顾望舒眨了眨眼,裙裾轻旋便像只灵巧的蝶儿般翩然转身。水红色的衣袖带起一阵轻风,她回头又补了一句,声音清脆如珠落玉盘:“哥哥,我可要去母亲那儿了!回头定要好好同祖母说道说道——咱们家的探花郎是怎么被新科状元给比下去的!”顾望舒望着阿韫翩然离去的背影,摇头轻笑,转身对满座宾客举杯致意。
他眉宇间尽是兄长般的无奈与纵容,声音温朗:“诸位见笑。义妹自幼在江南长大,性子活泼些,失礼之处还望海涵。”他稍作停顿,目光扫过席间一众才子,语气诚挚而自然,“她常言‘书中自有凌云客’,最是敬重诸位这般凭真才实学博取功名的文人雅士。今日得见状元风采与各位英才,怕是又要去祖母跟前念叨好几日了。”
这番话既全了礼数,又巧妙地抬举了在座众人。果然,席间才子们闻言,面上皆露出受用的神色,方才被阿韫容光所慑的些许局促顿时化为文人特有的清傲与欣然。原先可能觉得此女过于跳脱的几分疑虑,也立刻被“原来是对我等读书人格外敬重”的释然与自豪所取代。
气氛重新变得融洽而热络,丝竹声再起,觥筹交错间,谈笑风生更胜之前。唯有苏慕言,安静地执起酒杯,目光在那抹水红色身影消失的回廊处短暂停留了一瞬,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思绪,随即湮没在满堂喧嚣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