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浓,水竹苑却比往日多了几分暖意。辛夷从后厨回来时,青石小径上已亮起绢灯,照得她颊边笑涡盈盈生光。
原是悄悄塞了银钱给灶上的婆子,道是姑娘体恤大家辛苦,让添几个好菜。那管事妈妈捏着碎银,脸上的皱纹都笑成了菊花瓣——最喜这般懂人情的主子,不是拿身份压人,而是真心体谅下人的难处。
银钱开道果然不同。但见灶火燃得愈旺,掌勺的哼着小调将油锅颠得哗哗响,连平日里偷懒的帮厨都抢着剥蒜切葱。不过多时,四碟八碗便整治得齐齐整整:芙蓉鸡片嫩如初雪,火腿鲜笋汤飘着金黄油花,连最普通的醋溜白菜都透着亮晶晶的酱色。
辛夷提着沉甸甸的食盒迈进院门,檐下风灯将她雀跃的身影拉得老长。姑娘快瞧!声音里浸着蜜似的欢喜,今日咱们可有好口福了!
食盒开处,热气混着香气氤氲而上,竟将屋子里的冷清,加入了烟火气。
阿韫轻掩了门扉,回身时眼角漾开温柔波光:今日不拘礼数,我们一同用饭。
玉壶倾出琥珀光,辛夷才啜半杯便红了眼眶:总算熬过第一道坎...可姑娘这般品貌,竟要去做瑞王府的侧妃...话音未落已哽咽难言,那个浪荡子怎配得上——
怀夕笑着叨起芙蓉鸡片塞进她嘴里:快堵上这丫头的嘴,才半盏就现了原形。自己却也将手中绢帕绞了又绞,奴婢...也替姑娘委屈。
阿韫执起银箸为二人布菜,灯下容颜如白玉生辉:这般容貌若入深宫,未必是福。如今已是侥幸。青瓷碗里盛着胭脂鹅脯,她轻轻推过去,既非所愿,嫁谁不是嫁?横竖...
声音忽然低如耳语,却带着金石之坚:我们自有长远计较,眼下这点委屈,权当是垫脚石。”窗外夜风拂过竹梢,她望着摇曳的灯花轻声道:只是惦记苏妈妈...不知大婚那日能否见上一面。酒盏在指间转了转,还有师父...究竟去了何处呢?
烛火微微跳动,将怀夕脸上的泪痕照得晶莹。她望着自家姑娘单薄的侧影,心口像被浸了醋的棉絮死死堵着——别人家小姐及笄嫁人,总有亲人爱人帮着打点,可她的姑娘,竟连一个亲人在身边也没有。
想到顾芷瑶有吴夫人摔瓷器也能兜着,顾芷兰怯了还有林小娘柔声宽慰,偏生她姑娘从踏上这条路那日起,就注定要独自蹚过所有刀山火海。苏妈妈连这样的大日子都不得现身,那袭嫁衣再华美,里头裹着的终究是个十六岁便无依无靠的小姑娘。
怀夕突然伏在案上痛哭起来,比方才醉醺醺的辛夷哭得更凶。她扯着辛夷的衣袖,两个丫鬟在摇曳的烛光里对视,看清了彼此眼中相同的决绝。
无需言语,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渗进绣线时,她们对着窗外孤月立下死誓:这辈子就是粉身碎骨,也要护得姑娘周全。
不一会,两个小丫头都喝醉了,阿韫心中想念苏妈妈,自己一人到院子里坐坐。昭宴霖斜倚在水竹苑的梨花树上,炫黑衣袂与雪白的花瓣纠缠飘荡,他凝望着秋千上坐的那个绝色少女,身上裹着淡谈哀愁,粉白的梨花瓣飘落在她身边都好似不忍打扰她,忽见一滴泪珠倏地滚落她的脸颊,竟觉得心口比那日被她亲吻时更揪紧几分。莫非是委屈了?他暗自思忖,当初分明是她自己选的我。
昭宴霖心中想到,其实他想给她正妃之位的,可是父皇看上了她,父皇本就没想把他赐给任何皇子,因为他俩之间的事,父皇无奈把她赐给了我,如果我去求父皇更改圣旨,只怕父皇会认为那场戏是他做的,现在父皇看他的眼神都不好,最近也总是对他冷淡了许多,连着母妃那边也是接连好几日没见过父皇了,母妃前几天还把他叫入宫中训了一顿,说他为了个女子忤逆父皇。他被母妃说的烦,一连几日没敢进宫看望母妃,就怕她没完没了的训他。
今天圣旨刚下,他终究忍不住冒险而来。子辰还在外围与相府影卫周旋,他只能贪看这片刻。见她泪珠又坠,几乎要跃下树去将人拥入怀中,远处却传来鹧鸪啼鸣——是子辰的警示。最后望一眼梨花雨中单薄的背影,他无声融入夜色。总归日后...炫黑掠过墙垣时带落几瓣梨花,来日方长。月华漫过枝头,将梨花染成朦胧的银白。阿韫忽觉脊背微颤,似有目光烙在肩头。仰头四顾,却只见花枝摇曳,空庭寂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