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入府
一辆简约的青帷马车缓缓行驶在京都的街道上。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辘辘的轻响。行了约莫半日,马车转过街角,忽见街北矗立着一座气象恢弘的府邸。三开间的门庭巍然耸立,朱漆大门上悬着狰狞的兽首衔环,门前汉白玉石阶光可鉴人。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一对踞坐在正门两侧的汉白玉石狮,怒目圆睁,獠牙森然,凛凛生威。抬头望去,门楣上悬着一方乌木鎏金匾额,上书“丞相府”三个鎏金大字,笔力遒劲,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无声昭示着府邸主人在朝中举足轻重的地位。
车帘内,辛夷透过缝隙窥见这般阵仗,轻轻放下帘子,转身低声禀报:“姑娘,我们到了。”阿韫依旧闭目养神,长睫如蝶翼般静谧,只是唇角微动,逸出一声极轻的:“嗯。”
此时,丞相府正院内,王嬷嬷脚步匆匆地穿过抄手游廊,掀帘进了东次间,朝正在查看账册的吴夫人禀道:“夫人,来了!李管家使人传话,说马车已到门口了。”
吴夫人立即放下手中账本,问道:“可带了行李?”
“带了整整一大车呢!”王嬷嬷气息微促,“门口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那姑娘却稳坐车中,夫人您看……”
吴夫人略一沉吟,吩咐道:“这样,你代我去迎她进水竹院。告诉她先安顿梳洗,待老爷下朝,再请她到老太太跟前相见。”
“哎,好勒,老奴这就去。”王嬷嬷应声退下,快步赶到前院。
只见马车周围果然围了三五成群的下人,皆伸颈探看。王嬷嬷堆起笑脸,朝马车谄媚道:“姑娘一路辛苦,请先随老奴进府安顿。”
说着上前欲打帘子,却听车内传来辛夷压低的愤愤声:“竟只派个嬷嬷来接,也太不给姑娘脸面了!”
阿韫轻轻拍了拍辛夷的手背,声音如春风拂柳:“无碍,早料到了。我们下车吧,莫让人拿了话柄去。”怀夕闻言,立即为姑娘戴好一顶素白斗笠,长至脚踝的轻纱将阿韫周身遮得严严实实。
王嬷嬷只见一只纤纤玉手撩开车帘,指尖如削葱,腕上一枚白玉镯更衬得肌肤胜雪。随即一片素白映入眼帘,斗笠垂纱随风轻荡,隐约可见窈窕身姿。随后下来两个丫鬟,一个眉眼灵动,一个沉稳端庄,皆姿容不俗。
还未等王嬷嬷细看,便听斗笠下传来清泉击玉般的声音:“有劳嬷嬷,不辛苦。”这声音不高不低,却字字清晰,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从容。
围观众人见这般阵仗却未见真人,不免失望,窃窃私语一阵,见无甚新鲜,便也渐渐散去了。
王嬷嬷上前虚扶住阿韫,引着她往府内走去:“老奴带姑娘去住处,您先归整归整。”她悄悄打量身旁之人,只见斗笠轻纱随着步伐微微晃动,偶有淡淡冷梅香飘来,步伐不疾不徐,裙裾纹丝不乱。
“稍后还请姑娘见见家中长辈。”王嬷嬷又道。
“但凭嬷嬷安排。”阿韫轻声应道。
王嬷嬷心中暗诧:这声音听着柔婉,却不卑不亢。自己奉夫人之命以嬷嬷身份相迎,分明是怠慢,她却不见半分恼怒。在夫人身边侍奉几十年,见过的闺秀不少,这般让人摸不透的却是头一回。或许初来乍到尚且拘谨,日久便知深浅了,王嬷嬷暗自思忖。
一行人穿过几重仪门,绕过曲径通幽的花园,又走过一道九曲回廊,眼前豁然开朗。一池碧水映着天光,池中央一座小巧院落依水而建,白墙黛瓦,竹影婆娑。踏上青石板小桥,便见院门上悬着“水竹院”三字匾额,字迹娟秀灵动。
院中早有两位穿着水红色比甲的小丫鬟候着,见人来急忙打起湘妃竹帘,齐声道:“姑娘安好。”
王嬷嬷笑道:“这地方夫人早几日就命人收拾妥当了,姑娘看看若缺什么,尽管吩咐老奴。”又指了指那两个丫鬟,“这是拨来伺候姑娘的春杏和秋棠。”
阿韫微微颔首:“多谢嬷嬷费心。”
怀夕适时上前,将两片金叶子悄然塞入王嬷嬷手中,轻声道:“以后姑娘有不懂的地方,还望嬷嬷多多指点。”
王嬷嬷触手只觉金叶子沉甸甸的,顿时笑逐颜开:“不敢当,不敢当!姑娘先歇着,老奴晚些再来。”原以为是来打秋风的穷亲戚,没想到如此大方!
待王嬷嬷离去,阿韫主仆三人步入屋内。但见陈设清雅,一应俱全,窗前竹影摇曳,倒是处幽静所在。
而此时正院东次间内,吴夫人见王嬷嬷回来,急忙放下账本:“如何?快细细说来!”
王嬷嬷将两片金叶子呈上,吴夫人拈在手中掂了掂,挑眉道:“哦——倒是个手面阔的。可探出什么深浅?”
“老奴惭愧,”王嬷嬷皱眉道,“这一路上,那姑娘不言不语,不问不探。明明声音柔得能掐出水来,可往她身边一站,老奴竟不敢多嘴,生怕唐突了似的。”
吴夫人微怔:“你在我身边几十年,什么阵仗没见过,竟会被个小姑娘镇住?”
“说来奇怪,”王嬷嬷压低声音,“虽未见其面,但通身气度不凡。带着的两个丫鬟,一个活泼伶俐,一个沉稳干练,都不是寻常人家能调理出来的。”
吴夫人沉吟片刻:“老爷说她才十六岁,若真有这等心性,只怕不比瑶儿差……”
“夫人说哪里话!”王嬷嬷忙道,“咱们瑶姑娘是您精心教养的大家闺秀,她一个孤女怎配相比!”
吴夫人摆摆手:“罢了,晚间自然见分晓。传我的话,今晚让哥儿姐儿都到老太太跟前用膳,认认人,免得日后碰见闹笑话。”顿了顿又问,“望舒可回来了?”
“公子一早去找昭世子了,说晚膳前必定回来。”
吴夫人点头,指尖轻轻敲着案上的金叶子,望着窗外摇曳的竹影,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