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荒”问题像一块沉重的乌云,压在赵小宝心头,也笼罩着整个户部。
接连几天,他都泡在户部那满是灰尘和卷宗气味的库房里,拉着谢知遥,试图弄明白那些复杂的账目、钱粮流转图和各地关于货币短缺的奏报。
谢知遥讲得口干舌燥,赵小宝听得头晕眼花。
什么“劣币驱逐良币”,什么“铜料与铸币成本”,什么“民间囤积与钱币沉淀”……这些概念对他来说,比最拗口的经文还难懂。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那些“撮合cp”、“推动项目”的成功经验,在面对这种涉及根本经济规律和庞大利益网络的难题时,有点使不上劲。
正当他对着堆积如山的卷宗唉声叹气,怀疑自己是不是个“经济白痴”时,一份装订简单、却与其他格式严谨的奏报截然不同的文书,吸引了他的注意。
这份文书更像是个人笔记或分析报告,字迹不算特别工整,但图表清晰,数据密密麻麻,逻辑推演一环扣一环。
标题是《关于乾元通宝流通速率与三府十二县物价波动关联之析论及对策臆测》。署名:户部清吏司主事,沈钧。
“沈钧?”
赵小宝念出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
他好奇地翻开。
里面没有空洞的议论,全是具体年份、地区的钱币投放量、回收量、市面流通估算,以及对应年份的米价、布价、盐价变化曲线图。
报告试图证明,钱币投放的“快慢”和“方式”,比单纯的“多少”,更能影响物价稳定,而目前的“钱荒”本质是流通“淤塞”,而非绝对“短缺”。
报告最后还大胆提出了几个设想,包括“设立官办钱庄调控流通”、“试行定额大额交易凭证以减轻铜钱压力”、“改良铸币工艺降低成本并增强防伪以打击私铸”等。
赵小宝看得半懂不懂,那些图表和公式让他眼晕,但报告里那种透过纷繁表象直指核心的洞察力,以及敢于提出“离经叛道”解决方案的勇气,却让他“大受震撼”!
【这人好像……有点东西!】
他感觉像是看到了一束光,试图穿透“钱荒”的迷雾。
“谢爱卿,这个沈钧是什么来头?他写的这东西……靠谱吗?”
赵小宝指着报告问。
谢知遥看了一眼,平静地回答:
“回陛下,沈钧此人,并非科举正途出身。他原是江南一商户之子,自幼痴迷数算,尤其擅长处理复杂账目和推演经济数据。”
“半年前,臣在核查一批盐税旧账时,发现账目混乱,涉及多方,无人能厘清。此人当时只是一名协助核账的临时书吏,却用了三日,将一团乱麻的账目理得清清楚楚,并指出了其中几处隐藏的亏空和流转漏洞。臣觉其才可用,便破格将他招入户部,任主事,专司数据核算与分析。”
“他平日沉默寡言,只爱埋头计算,同僚多觉其古怪。但这几年,他所做的几份关于各地粮价、漕运损耗、商税变动的分析预测,事后验证,准确性颇高。”
“这份货币报告,是他私下研究多年所成,臣看过,虽有些设想过于大胆,但其中对流通本质的分析,切中要害。”
赵小宝眼睛更亮了!
【数算奇才!破格录用!】
这设定听起来就很带感,很像他手札里会记录的那种“特殊人才”!
他立刻让人把沈钧叫来。
不一会儿,一个看起来约莫二十五六岁、身材瘦高、穿着洗得发白的户部低级官服、眼神却异常明亮锐利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他行礼的动作有些刻板,显然不太擅长应对这种高层召见,但脸上并无寻常小官见到皇帝的惶恐,反而有一种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专注,甚至……隐隐的兴奋?
“臣沈钧,叩见陛下。”
“平身。”
赵小宝打量着他,“沈爱卿,你那份关于钱币流通的报告,朕看了。有些地方不甚明了,但大体觉得,你说到了点子上。依你之见,眼下‘钱荒’,根源究竟何在?”
沈钧抬起头,目光直接迎上皇帝(这在他这个级别是极少见的),眼神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对探讨专业问题的热情,完全忘了眼前的威严。
他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楚:
“陛下,臣以为,世间众人,多将‘钱’视作金银铜铁本身,此乃谬误!‘钱’,究其本质,乃是信用之凭据,交换之媒介!”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铜,不过是承载此信用与媒介的材质之一。如今之困局,表象是市面缺铜钱,实则,是承载我大乾朝廷信用的这套‘媒介系统’本身出了问题!”
他越说越投入,仿佛眼前不是皇帝,而是一个可以讨论学术的同好:
“其一,信用受损。劣钱泛滥,私铸横行,百姓对‘乾元通宝’本身的重量、成色信任降低,良币自然被藏匿,信用好的‘媒介’退出流通。”
“其二,流通淤塞。大量钱币被囤积于世家仓库、熔毁于私坊炉火,未能进入市面循环。”
“其三,媒介单一且笨重。交易全赖铜钱,大宗买卖搬运清点之弊,已严重阻碍商贸。”
他最后总结,眼神灼灼:
“故,臣以为,解‘钱荒’之策,非仅在于多挖铜矿、多铸铜钱——那只是治标,且可能加剧铜料争夺与私铸。”
“根本在于,重塑货币信用,疏通流通渠道,甚至……探索更高效、更便捷之信用媒介!”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劈开了赵小宝脑中关于“钱”的混沌认知!
【信用?媒介?系统?】
这些词新鲜又深刻,让他隐约抓住了问题的关键——这不仅仅是“物”的短缺,更是“信”的危机和“流”的阻塞!
几乎就在赵小宝为沈钧的宏观理论而心潮澎湃的同时,另一条关于“钱”的消息,通过特殊渠道(主要是慕容秋掌控的京城情报网)传到了他耳中。
铸币世家,金家,乃是大乾开国以来便负责为朝廷铸造部分钱币的皇商之一,在铜料采购、铸币工艺上底蕴深厚,势力盘根错节。
然而,金家这一代却出了位“异类”大小姐,名叫金灵儿。
此女年方十八,不爱女红诗词,不喜交际应酬,自幼便对家中铸币工坊里的那些模具、熔炉、金属锭充满了近乎痴迷的兴趣。
她偷偷翻阅家族秘藏的铸币图谱,缠着老匠人学习金属配比、火候掌控,甚至自己偷偷尝试改进雕刻刀,研究更复杂精细的防伪纹路。
她对家族因循守旧、仅仅满足于完成朝廷定额、甚至为了超额利润,暗中利用边角料和技术参与私铸劣钱的行为,极为不满。
曾有一次,在家族内部会议上,听到父兄谈论如何利用新旧铜料配比降低成本(实则是掺假)时,她忍不住当场反驳:
“明明可以研究新式鼓风炉提高熔炼效率,改进合金比例让钱币更耐磨更难仿冒,偏偏为了眼前那点蝇头小利,守着老掉牙的工艺,甚至自毁长城,去铸那些一掰就断的劣钱!”
“这岂不是饮鸩止渴,既祸害百姓,也迟早会毁了我金家百年的招牌!技术革新才是正道,因循守旧、鼠目寸光,终将害人害己!”
这番话在当时被视为“女子无知妄言”,引得她父亲勃然大怒,将她禁足许久。
但金灵儿痴心不改,依旧暗中钻研,并对自己家族的作为“深恶痛绝”。
这两条信息,如同两道来自不同方向的闪电,几乎同时击中了赵小宝那经过多次“cp发掘”锻炼、已经无比敏锐的“人才匹配雷达”!
刹那间,一个全新的、闪闪发光的组合构想,在他脑海里轰然成型:
【宏观货币理论家·沈钧】——能从本质上理解“钱”是什么,洞察信用与流通的奥秘,敢于构想全新的货币体系方向。这是把握战略、指明道路的“大脑”!
【微观铸币工程师·金灵儿】——精通铸币的具体技术,渴望革新工艺,提高效率与防伪,对旧有弊病深恶痛绝,且有改变现状的强烈意愿。这是解决具体技术难题、将理论落地的“双手”!
【我的天!】
赵小宝内心oS瞬间沸腾,激动得差点在户部库房里原地转圈。
【一个是从天上往下看,把握方向的宏观天才!一个是扎根地下,解决具体技术的微观实践者!】
【一个敢想(信用媒介、新体系),一个敢干(革新工艺、打击劣币)!这不就是为朕解决这要命的‘钱荒’难题,量身定做、天造地设的‘黄金搭档’吗?!】
【理论家 x 工程师!】
赵小宝兴奋地搓着手,他感觉自己的“cp矩阵”即将迎来一个全新的、至关重要的“金融与铸币”模块!
他几乎立刻就想下旨把这两人弄到一起。
但上次“周文渊与阿娜尔”的惨痛教训及时浮现心头。
【不行不行,不能硬来!】
他告诫自己,【得创造机会,让他们自然接触,因共同的理想和目标而走到一起!这次,朕要当个更高级的‘催化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