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行书院”在磕磕绊绊中稍有起色，赵小宝还在暗处美滋滋地记录着“革命情谊深化期”的各种“暗糖”，一股阴冷污浊的暗流，却突然在京城的市井巷陌间弥漫开来，直扑这座刚刚站稳脚跟的幼苗。
起初只是些零星的、带着明显恶意的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京郊那个什么‘知行书院’，男的女的都在一个院里，虽说分了屋子，可谁知道关起门来……”
“可不是！教的都是些什么呀？不念圣贤书，尽搞些木头水车、算账看天的玩意儿，那不是工匠学徒才学的吗？能教出什么好人来？”
“那姓陆的先生，听说是前朝哪个犯官的后人，满肚子怨气，在这儿妖言惑众呢！”
“那个林小姐更不像话，好好的大家闺秀不当，抛头露面教一群泥腿子，还收女学生，简直是不守妇道，带坏风气！”
这些流言蜚语，如同瘟疫般迅速扩散，而且越传越离谱，越传越下作。
显然，背后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刻意推动、添油加醋、污名化。
原本对书院只是好奇或观望的普通百姓，也开始用异样的眼光打量那个方向，甚至叮嘱自家孩子千万不要靠近。
一些原本觉得孩子去认几个字、学点本事也不错的小康之家，也因惧怕“名声受损”或“惹上麻烦”，急忙把孩子领了回去。
打击接踵而至。
首先是物资上的卡脖子。
与书院一直合作得还不错、提供廉价书本和纸张的两家书商、一家纸坊，几乎在同一天派人来，满脸为难地表示“东家有命”、“迫于同业压力”，不得不终止合约，之前谈好的优惠价格和优先供货全部作废。
书院本就拮据的经费，立刻面临书本短缺、纸墨告急的困境，日常教学都受到了影响。
紧接着是直接的骚扰和恐吓。
几个明显是收了钱的青皮混混，开始隔三差五地在书院附近晃荡，白天朝院里扔石头、吐口水，骂些不堪入耳的脏话；
夜晚则变本加厉，将死老鼠、臭鸡蛋甚至污秽之物投掷进院墙，弄得乌烟瘴气。
陆九皋气得几次要冲出去理论，都被其他先生和林清音死死拦住——跟这些无赖纠缠，只会让事情更糟，名声更臭。
更恶劣的是，陆九皋收到了一封匿名的威胁信，信纸粗糙，字迹歪斜却充满恶意，警告他“识相点就赶紧滚蛋，否则让你和那个姓林的女人都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
信里还夹着一小截不知从什么动物身上割下来的、已经发臭的皮毛，极尽恐吓之能事。
压力如同无形的巨石，压得书院喘不过气。
终于，一名原本就因家贫而性格怯懦的女学生，在经历了白天的指指点点和夜晚的惊吓后，彻底崩溃，哭着求父母让她退学。
她的离开，像是一个不祥的信号，让书院内本就紧绷的气氛更加低落，其他学生也人心惶惶。
面对这接二连三的打击，陆九皋和林清音表现出了截然不同却又互补的态度。
陆九皋如同一头被困的愤怒雄狮。
他气得在简陋的堂屋里来回踱步，将桌子拍得砰砰响，清瘦的脸颊因激动而泛红，眼睛里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无耻！下作！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的声音因愤怒而有些嘶哑，却异常响亮，仿佛要穿透屋顶，直达那些躲在暗处使坏之人的耳中，“什么男女混杂？我们分明严守规矩，分室而教！什么奇技淫巧？我们教的都是于国于民有用的实学！”
“什么前朝余孽？我陆九皋祖上清清白白，我自己行事光明磊落！还有林先生……”
他提到林清音，语气顿了一下，怒火中烧中更添了几分痛心与保护欲，“林先生品行高洁，一心只为教化育人，他们竟然用如此污言秽语中伤一个女子！简直卑劣至极！”
他猛地站定，胸膛剧烈起伏，斩钉截铁道：
“我陆九皋行得正，坐得直！想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逼我低头？做梦！书院绝不能关！课，照上！规矩，照守！我倒要看看，他们还能使出什么花样！”
他的愤怒和倔强，像一道屏障，抵挡着外界的恶意，也鼓舞着一些胆大的学生和先生。
但光有愤怒，显然无法解决实际问题。
林清音则显得更加沉静，却也更加忧虑。
她并没有像陆九皋那样激烈地宣泄情绪，但紧蹙的眉头、微微发白的脸色，以及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沉重，都显示她承受的压力丝毫不轻。
她更多地在思考对策，在安抚人心。
当陆九皋在堂屋内怒吼时，她正默默地收拾着被地痞丢进来的污物，动作轻柔却坚定。
听到陆九皋激昂的宣言，她抬起头，望向他因愤怒而格外明亮的眼睛，声音温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清醒与坚韧：
“陆先生，你的正气，我们都明白，也深受鼓舞。”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凝重，“但是，光有正气，是不够的。意气用事，解决不了眼下的困境。”
她走到窗边，看着院子里几个因受惊吓而躲躲闪闪、不敢大声说话的学生，眼中满是心疼：
“学生们需要的是一个能安心读书的环境，而不是终日生活在恐惧和流言之中。那位退学的姑娘……便是明证。”
她转过身，目光清澈地看向陆九皋：
“书院要维持下去，不仅仅是我们两个人咬紧牙关不退让就行。我们需要书籍纸张来上课，需要安全的围墙来抵御骚扰，需要让更多的家长相信，把孩子送到这里，学到的是本事，而不是惹上麻烦。”
“我们得想办法，应对这些明枪暗箭，不能坐以待毙。”
林清音的话，像一瓢冷静的泉水，浇在了陆九皋愤怒的火焰上，让他沸腾的血液稍稍降温。
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林清音说的句句在理。
是啊，光喊口号有什么用？
学生们害怕了，供应商断货了，地痞骚扰不断……这些实实在在的困难，不会因为他的愤怒而消失。
他看着林清音，这个外表柔弱的女子，在风暴来临之际，却展现出超乎想象的镇定与韧性。
她没有抱怨，没有退缩，而是在思考如何“活下去”。
这份沉静的力量，莫名地让他狂躁的心安定了一些。
“那……林先生有何高见？”
陆九皋的语气缓和下来，带着请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林清音微微抿唇，眼中闪过思索的光芒：
“当务之急，是稳住学生和先生们的心。我们可以……”
两人再次凑到了一起，就像之前为课程设置争论、为贫困生商量时那样。
只是这一次，气氛更加凝重，目标更加明确——不是为了理想如何高飞，而是为了生存如何扎稳根基。
一个愤怒激昂，一个沉静坚韧；一个主外抵御明枪（至少在气势上），一个主内稳固人心、筹谋对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