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途汽车在蜿蜒的省道上颠簸了七八个小时,窗外的景色从边境的苍茫山峦逐渐变为内陆的丘陵田园。刘子阳靠在窗边,大部分时间都闭着眼睛,但并未沉睡。身体的疲惫需要恢复,但更耗费心神的是对未来的规划和那份深藏心底的愧疚。
唐峰,他最好的战友,过命的兄弟。最后一次任务,那颗本该射向刘子阳的子弹,被唐峰用身体挡了下来。弥留之际,唐峰紧紧抓着他的手,嘴唇翕动,唯一的遗愿就是:“阳子……替我……照顾好晓柔……让她……平安快乐……”
这份托付,比任何军令都沉重。如今,他卸甲归田,第一件必须完成的事,就是找到晓柔,守护她,这是他对兄弟的承诺,也是对自己心灵的救赎。
根据档案里留下的地址,唐峰的老家在一个叫做“清源镇”的江南水乡。傍晚时分,汽车终于抵达了镇上的小车站。小镇古朴宁静,青石板路,小桥流水,与缅北的硝烟战火恍如隔世。
刘子阳提着简单的行李,循着地址,穿过几条巷弄,终于在一处临河的老街找到了目标。那是一个小小的花店,门脸不大,挂着“晓柔花坊”的木质招牌,橱窗里摆放着错落有致的鲜花,在夕阳余晖下显得温馨而充满生机。
他站在街对面,没有立刻过去。心情有些复杂,近乡情怯般的情绪萦绕着他。他该如何介绍自己?直接说“我是你哥哥的战友,他为我死了,我来照顾你”?这太残忍了。
正当他犹豫时,花店的门被推开了。一个穿着素雅碎花裙、围着浅色围裙的女孩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小喷壶,细心地给门口的花篮喷水。她看起来二十出头,眉眼清秀,皮肤白皙,气质温婉,眉宇间依稀能看到唐峰的影子,但更添了几分江南女子的柔美。
是她了,唐晓柔。刘子阳的心微微一颤。
晓柔似乎感觉到有人在注视,抬起头,目光越过街道,落在了刘子阳身上。看到这个站在夕阳下、身姿挺拔却带着风尘仆仆气息的陌生男子,她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没有害怕,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刘子阳知道不能再犹豫了。他深吸一口气,穿过街道,走到花店门前。
“你好,请问是唐晓柔吗?”他的声音尽量放得平和。
“我是,你是?”晓柔放下喷壶,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眼神中的疑惑更深了。
“我叫刘子阳。”他顿了顿,观察着女孩的反应,然后补充道,“是你哥哥唐峰的……战友。”
“哥哥的战友?”晓柔的眼睛瞬间睁大了,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芒,紧接着,一层水汽迅速弥漫上她那清澈的眸子。哥哥牺牲的消息传来已经一年多了,除了部队来人抚恤时见过几位领导,这还是第一次有哥哥的战友直接找到家里来。
“你……你是刘子阳……阳哥?”晓柔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她似乎听哥哥提起过这个名字,在那些寥寥无几的家信和电话里,哥哥总是用敬佩的语气提到他那个厉害得像战神一样的战友,刘子阳。
“是我。”刘子阳看着女孩瞬间红了的眼眶,心中一阵酸涩,“我……刚退伍,顺路过来看看你。”他找了个蹩脚的理由,清源镇和他在边境退伍的地方,根本不算顺路。
晓柔却仿佛没有察觉,她连忙侧身让开:“阳哥,快请进,进来坐!”
花店不大,但收拾得干干净净,花香馥郁。晓柔手忙脚乱地给他倒水,又觉得白水不够客气,想去泡茶。
“不用忙了,晓柔,白水就好。”刘子阳阻止了她,在店里的一张藤椅上坐下。他看着女孩忙碌的背影,那份因为哥哥牺牲而强装出的坚强和此刻的不知所措,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阳哥……你,你吃饭了吗?要不我去买点菜……”晓柔在他对面坐下,双手紧张地绞着围裙边,眼神既期待又有些躲闪。哥哥的战友突然出现,勾起了她深藏的悲伤,也带来了一丝久违的、与哥哥相关的亲切感。
“吃过了,别麻烦。”刘子阳摇摇头,目光扫过花店,“这花店……你一个人打理?”
“嗯。”晓柔点点头,声音轻了一些,“哥哥走后,我就把工作辞了,开了这个小花店。日子……还算过得去。”她努力想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些,但微微低下的头还是暴露了她的难过。
刘子阳沉默了一下,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任何语言在失去至亲的痛苦面前都显得苍白。他只能转移话题,问一些花店的经营情况,问她的日常生活。
晓柔渐渐放松下来,断断续续地讲着。花店生意一般,勉强糊口;镇上的邻居都很和善,时常关照她;她平时就住在花店后面的小阁楼上,日子简单平静。她很少主动提及哥哥,但刘子阳能感觉到,哥哥的牺牲是她心中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哥……哥哥他在部队,辛苦吗?他最后……”晓柔终究还是没忍住,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刘子阳,声音哽咽,“他走的时候……痛苦吗?”
这个问题像一根针,狠狠扎在刘子阳的心上。那个血与火的画面瞬间涌入脑海,唐峰推开他,胸口绽开血花,倒在他怀里,气息微弱地托付妹妹……那一刻,岂是“痛苦”二字可以形容?
但他不能说实话。他不能让这个刚刚开始尝试平静生活的女孩,再去承受那些残酷的细节。
“峰哥他……是英雄。”刘子阳避开具体的描述,声音低沉而坚定,“他走得很快,没受什么罪。他最大的牵挂就是你,希望你好好生活。”
晓柔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低下头,肩膀微微抽动,无声地哭泣着。
刘子阳没有劝,只是默默地将纸巾盒推到她面前。他知道,有些眼泪,需要流出来。
过了一会儿,晓柔擦干眼泪,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对不起,阳哥,让你见笑了。我就是……突然听到哥哥的消息,有点控制不住。”
“没关系。”刘子阳看着她强装坚强的样子,心中保护欲更盛,“我这次退伍,会在这边待一段时间。以后有什么困难,任何事,都可以找我。我的电话你记一下。”他报出了一串号码。
晓柔认真记下,重重地点了点头:“谢谢你,阳哥。”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花店里亮起了温暖的灯光。刘子阳帮着晓柔将外面的花篮搬进店里,关上店门。简单的动作,却有一种难得的宁静感。
“阳哥,你找到住的地方了吗?要不……”晓柔犹豫着开口。
“我找好了,镇上的小旅馆。”刘子阳打断她,他知道女孩的心思,但他不能给她添麻烦,也更需要一些独立空间来处理可能到来的后续事情(比如军方的接触)。“明天我再过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比如力气活什么的。”
“嗯!”晓柔的脸上露出了真心的笑容,像一朵在夜色中悄然绽放的花,“那……阳哥你早点休息。”
离开花店,走在清源镇昏黄的路灯下,刘子阳的心情复杂而坚定。复杂的是对战友的怀念和愧疚,坚定的是守护晓柔的决心。这份宁静的生活,是他浴血奋战渴望换来的,也是唐峰用生命守护的,他绝不允许任何人来破坏。
然而,他隐隐有种预感,缅北的风波,恐怕不会那么容易平息。树欲静而风不止,他想要的平凡生活,或许注定充满了波澜。但无论如何,此刻,站在战友故乡的月光下,他心中一片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