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前,明光里,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红纸轻轻点上朱唇,抿一抿花瓣样的唇珠更加鲜妍,大红纱衣裙被奴婢披在身上,逶迤地青白色流苏缠绕在细腰之上,腰若流纨素,鬓边发丝飘过兽爇(ruo)金炉,熏起暖暖香气……
只是一个媚眼弯弯,笑中含情;一个眸色低垂,轻云淡月人憔悴。
打扮好的黎落被送入匈奴王帐,红罗帐中不胜情。一个鄯善黎手捧纯金小人,头戴金冠,鼓乐齐奏,号角铮鸣,被送去休屠王千里之外的祭天台——祭祀长生天!
随着隆隆车马即将启程,夜色中的伊稚斜大单于终是弃了新婚嫁娘,急急奔出大帐,动情处眼中血红:“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我鄯善黎永不后悔!”
伊稚斜大单于咬牙道:“好!好!哈哈哈哈!”
“大汗,要不我们改日再送‘金人’去休屠城?!”
迎接祭天金人的休屠王部大将看出其中端倪,轻声询问:“况且大汗今夜大婚,明日可否赶到休屠城参加祭天大典还未为可知!”
伊稚斜大单于紧握双拳:“不,就今夜!速速启程!”
“诺!”
车马声声,美的易碎的鄯善黎站在繁花装点的车中,身着红袍鲜艳欲滴,圆月之下草原上清辉遍野,月华洒在她如瀑布一般的秀发上,泛起层层涟漪,她却决绝地再也没有回头,空中传来踏雪的悲鸣,冷风中的伊稚斜大单于只觉口中一股血腥味道,竟是不知何时自己已将下唇咬破。
匈奴王庭,毡垂红帐,夜深如水波纹荡漾,香腮堆雪的黎落盈盈背立,兽炉内香烟袅袅,红帐中夜明珠幽幽绿光,伊稚斜大单于从背后搂紧伊人。
“大汗……夜明珠不是还要祭天……”
“嘘……不许说话!我的阿黎!”滚烫双唇压在嫣红的樱桃口上,“阿黎!阿黎,我要你!伊稚斜要你!”
怯雨羞云罗帐深,浅斟低唱慢声声……
冷风吹雨,风卷纱衣,星夜兼程的车马终于到达武威以西的休屠王地,皋兰山边的石羊河娟娟流淌,一座石城赫然矗立。
“匈奴竟也建有城池?”鄯善黎裹紧披风,询问身旁兵士。
兵士倒习以为常:“对,除了龙城,休屠城就是匈奴祭天最重要的另一个场所! 有关于牧草繁茂、家畜兴旺、狩猎颇多、风雪减少一类的祈求多在王庭或龙城,而作为前沿阵地的休屠城,则是祈求战争胜利献祭祭天金人的场所!”
“原来如此。”鄯善黎叹息一声,暗夜中呼出一团白气:“休屠城原来就是自己的葬身之地呵!”
随着她叹息声落,休屠城墙上亮起篝火,城内守卫借着火把看清恰似飞天的鄯善黎,惊得火把落地,激起若干火星……
“祭……祭天金人来了!祭天金人来了!”
随着大喊声声,城内万千灯火一盏接着一盏次第亮起,火光照耀下的鄯善黎犹如波斯火神,周身被橙黄色的火光照亮,微风浮动她的薄纱衣裙,腰间丝带随风飘飞,恰似天女下凡。
迎出城的休屠王眉峰紧皱,对身侧军师额森说:“伊稚斜大单于究竟是何用意?莫不是试探我!”
“难讲,难讲啊!毕竟您的儿子金日磾已经降汉,您却迟迟不肯有所动作,上次祭天大汗就看你的眼神怪怪的,咱们有惊无险躲过一劫,这次又送来祭天金人……我可听说这‘金人’原本是伊稚斜的最爱啊!这可真是块烫手的山芋!”
“那明日这天,我到底是祭还是不祭?”休屠王看着满城欢呼的匈奴民众,陷入深思。
军师额森拧紧眉头:“依我看先将‘祭天金人’迎进去再说!”
“对对!站在这也不是个事儿!开城门!”
休屠城森森大门洞开,鼓乐声声,在神乐伴奏之下,鄯善黎所乘坐的白马花车缓缓行驶进入休屠王城,夜半披衣夹道欢呼的民众无不举起火把争相瞻仰‘金人’的美貌,不禁欢声雷动,仿佛盛世欢歌一般。
“祭天金人太美了!长生天一定满意!我大匈奴必胜!”
“大匈奴必胜!大匈奴必胜!”
“长生天不灭!长生天不灭!”
山呼声声震颤山谷,激荡起阵阵回声,人们通宵达旦载歌载舞,仿佛金人祭天之后便可以永享太平,丰衣足食。
被簇拥的鄯善黎不禁冷笑一声,这冷笑却也淹没在狂欢的人群之中。
骑兵与夹道欢迎的群众一直将鄯善黎沿街护送至祭天场所——云阳台,台上已经装饰好各色金丝花纹,锦簇花团下鄯善黎则被绑缚在一个木架之上,下面是木柴搭建好的火祭台,只需点上一丝火焰,火随风起,瞬间就会将自己吞噬。
原本镇定的鄯善黎此刻站在木柴堆上,心中也难免慌乱,想过自己会死,但是却没料到他们要将自己烧死,但是此时此刻自己周身已被绳索束缚,再也动弹不得!
休屠王看着云阳台上的鄯善黎,啧啧咂嘴:“额森,你说这‘祭天金人’就是汉朝南宫公主的陪嫁——鄯善黎!南宫公主初嫁过来的时候,我陪同伊稚斜大单于,哦他还是当时的左谷蠡王,金日磾也曾与我多次提及此女,但此时此刻得见还是惊为天人啊!”
“正因如此,才不知道伊稚斜大单于的用意,加之您的爱子已经降汉,还给您修书一封,但依微臣看那绝不是仅此一封信,而是被拦截的漏网之鱼,之前不知道又有多少信件被伊稚斜大单于私拆,又有没有不利咱们的证据,微臣私以为他要借机剪除异己啊!休屠王还应早做准备!”
“话虽如此……”休屠王依旧犹豫不决:“但我在草原腹地已久,河西走廊又是一块极好的水草丰沛之地,走了岂不可惜!”
额森捶胸顿足:“都到什么时候了!当初微臣就劝您随金日磾一同降汉算了,免得节外生枝, 您偏说自己有休屠城作为依傍,却日日活得胆战心惊,今日祭天金人又来了,您却还是举棋不定!微臣还当如何!”
“明日……伊稚斜大单于也将来参加祭天仪式,万一只是我们想多了呢!毕竟上次祭天仪式上,他也没把我怎么样啊!”
“上次是上次,右谷蠡王和呼衍部不服他登基自称大单于,那时他伊稚斜还没腾出手来,况且看主公一向忠厚,这才暂时放过了我们。但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右地已经安定,整个草原悉数臣服,唯有汉廷这一个强大的对手了,我们又是挡在王庭前面的前沿阵地,您的爱子金日磾在汉廷手中,难免伊稚斜大单于不对我们起疑心哪!”
“要不……还是明日祭天大典后再看吧!”
休屠王望着万家灯火散去后的众多子民,不舍之情笼罩在心头,半辈子都在这草原上驰骋,要他忽然离开富饶的河西,去往无人相识的汉廷,他心中万般不愿,甚至还抱有一丝侥幸。
他几步来到祭天金人跟前,冷风吹红了鄯善黎的脸蛋,显得楚楚动人。
“鄯善黎,你总在伊稚斜大单于身边,可知他如何看我?”
鄯善黎微垂的眸色深沉,映照出万民篝火:“怎么看你,哈哈哈哈……”
“你……你……”
休屠王倒退几步,指着鄯善黎对额森道:“这‘金人’莫不是疯了!”
“你也知道我是‘金人’,哪里还有疯与不疯的道理?”
鄯善黎笑的娇俏中带三份邪魅:“你的爱子金日磾与我也算故交,看他的面子我劝你早日降汉,以免连最后的退路也没有了呢!伊稚斜这只草原雄鹰,哪里会将你放在眼中!你最多也不过是一粒砂砾!”
“胡说八道!”休屠王忽然恼羞成怒:“定是你这妖女想我投降汉廷便会放了你!简直做梦!祭天金人乃匈奴圣物,明日便要与长生天合二为一,你就别妄想了!!!”
额森拉住休屠王的衣袖:“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啊,主人三思……伊稚斜大单于的确野心勃勃,凡是有不臣之心的人,哪里有好下场?”
被戳中痛处的休屠王被猪油蒙了心一般,一把抽出自己的衣袖:“任他伊稚斜再是草原雄鹰,我这匹郊狼也不是吓大的!我休屠城固若金汤,实在不行东北方向还有一条暗道……”
似乎是发现自己失言,他顿了顿看向鄯善黎。
“我怕什么!无论如何‘祭天金人’祭祀长生天的活动乃是我|草原最隆重的典礼,涉及战事的输赢以及匈奴的未来,不可等闲!万事等祭天之后再说吧!”
额森看着满城激越的民众和星星点点不散的火光,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可惜可惜……”轻启薄唇的鄯善黎让额森一惊:“姑娘可在和我说话?”
“我叹先生空有满腹谋略却无法施展,休屠王游移不定的个性早晚会害了他自己,先生也需早作打算才是。”
额森一愣,抚掌叹道:“难怪是伊稚斜身边的人,姑娘不简单!唉可惜,可惜……明日就将祭天!若非如此,我们或许还是知音呢!”
言毕,额森掏出酒壶给鄯善黎喂了一口烈酒:“这里天寒,喝口酒暖暖身!”
接着,扭头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