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四,岁破,大凶。
天将正午,蓝田菜市口早已人头攒动,监斩官已在临时搭建的棚子内就坐,天光明朗,偶有白云幽幽飘过。群众们议论纷纷,都说秋后问斩,还没见过刚捉了人不到三日就要问斩的,这么点时间,恐怕远在他乡的人连通知家属见最后一面的时间都没有!
百姓虽痛恨强抢民女的凶犯,但如此蹊跷之事也不得不让人猜疑,更何况此人曾当堂被称为太子,今日问斩,百姓、樵夫、集市伙计一干人等都放下手中活计,前来观看一二。
不一会儿一辆无盖的囚车从府衙缓缓而来,犯人脖子、手、脚都已经戴上三械,双手用横木固定住,哪里还能动弹!
刘彻此时面容憔悴,看样子便在牢中受难不轻。
有些百姓在遥遥跟着张望,有些则大骂出口。
太子刘彻身后木牌写着他的假名字“文刀”,天光刺目,太子刘彻双目紧闭,任跟随的群众们在身后议论纷纷,也未曾睁开眼睛,他的衣衫褴褛却仍旧整理的一丝不苟,刚冒出的稀疏胡茬未经打理,显得邋遢和凌乱,却依旧不改他傲然的身姿。
衙役等人哗啦啦打开囚车,将太子刘彻推出车外,站到斩首的高台之上,刽子手扛着鬼头大刀立在刘彻的身后,刘彻身躯凛凛,睁眼看向监斩官的方向,刺目的阳光使得他不禁眯了眯眼。
监斩官早已被买通,他照本宣科地宣读了罪行,接着是验明正身,朗声问刘彻:“你可是文刀文公子?”
刘彻口中早已被他们塞了木丸,使得他开不了口,他支吾着大叫否认,却在旁人耳中只听闻“唔唔……”之声,监斩官高声宣布:“好,已经验明正身!文刀公子奸污民女,将女子溺毙,天理昭昭,罪有应得,于初四日午时三刻斩首示众!”
衙役上台端给刽子手一碗烈酒,刽子手喝了一口喷在鬼头刀上,刀影反射出寒透脊背的一道冷光!
太子刘彻脖颈处暴起青筋,他双目如电般扫视着监斩台上的县令,直看得他胆寒,他微微一愣接着定神看向监斩官,监斩官从木匣中抽出一只猩红令牌,上面赫然一个“斩”字,随着监斩官冷冷一笑,那令牌飞了出去!
“刀下留人!”
随着这一声脆脆的甜音,一道冷箭将令牌射穿,连同监斩官的头冠一同定在身后的柱子上,霍去病再张弓搭箭,又一箭射中刽子手的手腕,鬼头刀应声落地,发出哐当一声!
“哎呦!啊!”
刽子手霎时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不好啦,劫法场啦!”
群众一时纷乱,大叫着四散奔逃,县令躲在桌下,急忙喊叫衙役快上,衙役见县令自己躲在桌下,一时也踟蹰着不敢上前。
蛇皮鞭噼啪一扫,将监斩官的桌案掀翻,县令等人夺路而逃,四周围过来的衙役被巫女白玛挥舞的鞭子不得近身,更有霞乌兰从旁协助,圆月弯刀舞动成一道银光,那边仆多已经三两步奔上高台控制住了刽子手。
原来这两日霍去病已经服了解药,因太子刘彻之事几人暂时解除了误会,霍去病要来帮鄯善黎劫法场,巫女白玛不放心也要一同前来。这才有了几人并肩作战的场面。
霍去病掩护着鄯善黎跳到高台上,收起弓箭,为太子刘彻松绑,刘彻见到鄯善黎先是一愣,接着眼中泪光闪动,喉结上下翻涌,久久盯着她不放。
霍去病帮刘彻掏出口中的木丸,刘彻声音几近颤抖:“真的是你吗?秋蝉,还是本王已经被砍头后的梦境!”
霍去病曾对太子有所耳闻,其雄才大略,灭周亚夫,擢拔董仲舒桑弘羊等事迹在坊间颇有传闻,今日一见,那太子刘彻,貌若冠玉,即便身陷囹圄,气度仍旧不凡,不觉心头慨叹。
此刻的刘彻却全然不顾自己的处境,眼波含情脉脉一直盯着鄯善黎,一把捉住鄯善黎皙白的小手,霍去病不觉心头咯噔一声,一股自惭之情涌上心头。
鄯善黎垂着眼睫,并不说话,只默默将手抽了回来。
“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对吗?!”刘彻眼瞳红如泣血。
这些都映在霍去病眼里,此刻却顾不了许多,霍去病忙道:“太子殿下,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快随我们走!”
此时,府衙的大批衙役已经赶来,霍去病等人且战且退,抓住一个空隙翻身上马,霍去病见太子刘彻朝着鄯善黎的马而去,赶紧将他拉上自己的踏雪,沉声道:“太子殿下,那边远!”
此时鄯善黎和巫女白玛均已上马,大批部队在梁王刘武的调动下,迅速集结,竟然全军出动,围追堵截此六人。
“噼——啪——”
一时间箭簇横飞,鞭响不断,一路泥泞和枪林弹雨,几人且杀且跑。
箭簇与鄯善黎擦身而过,好在身后有白玛的鞭子。
那边厢,霍去病回头张弓,箭箭命中,矢无虚发!
仆多也轮着他的流星锤,与霞乌兰并肩作战!但毕竟三拳难敌四手,身后大批披坚执锐,训练有素的梁王亲骑兵穷追不舍,踏碎一地的石板路,一直追到郊外也没有丝毫停歇!
太子刘彻回眸观瞧,这才认出是叔父梁王刘武的亲卫,不觉捏了一把冷汗,这是要在蓝田致自己于死地!之前的冤案估计也是出自他手!今日能否回到长安,乃是未知之数,正思忖间不料后方骑兵阵营中冲出一彪形大汉!
那彪形大汉正是余县令晋见梁王时相伴左右的武官羊赢!羊赢乃羊胜同父异母的胞兄,乃以武力见长,平素以武官伴随梁王左右,实则为保镖和杀手!
只见那汉子虎头豹眼,络腮胡须,一骑绝尘冲出骑兵阵营,太子刘彻只觉那人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对了,以前在梁王刘武的身旁的就是此人,此人认得自己!正想到此处,只见那汉子目标明确,张弓搭箭,目光定定瞄准了太子刘彻!
他大叫一声不好,往侧翼一扑,霍去病闻声也一个哈腰,但仍旧晚了一步,右肩膀中了一箭!太子刘彻心如鼓锤,他见前方一片树林,喊道:“快,咱们进树林,身后有骑射高手!进了树林有树木遮挡!”
霍去病忍着剧痛,一拽缰绳,马儿嘶鸣一声转进树林,鄯善黎等人也紧紧跟了上来。巫女白玛见霍去病中箭,心头大怒,她从怀中掏出几颗七星镖朝着羊赢打去!
“嗖——嗖——”
羊赢动作极快,调转马头,七星镖竟然全被他躲了过去!他在身后命令道:“谁能抓到前方的人,不论生死,赏金五百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只听得身后传来数声“哈!驾!哦吼吼!”之声。
一众骑兵犹如打了鸡血一般,横冲猛撞地追将上来!阳光照耀在骑士的铠甲上,反射出耀眼的寒光,羊赢的眼神坚定而锐利,他再一次张弓搭箭,仿佛要将前方的猎物刺穿!
“快躲开,后方要射箭!”
鄯善黎随即丢出一方丝帕,正被劲风吹在羊赢脸上阻挡了视线!
羊赢一把扯下手帕丢开,气的哇哇大叫!
霍去病闻声迅速御马左右奔突,直往林间深处钻去!身后骏马穷追不舍,呼啸着奔腾在林间,蹄声如雷,地上的沙土被迅速甩在身后,扬起阵阵烟尘!
“糟了!”
太子刘彻心头大惊,如此下去,不到长安便被追上不可!
鄯善黎跑在最后,刘彻不禁暗暗担心起来,他回眸看着衣袂飘飞的鄯善黎,没想到她骑在马上,恍若仙子下凡,她轻盈的发丝在风中飞舞着,只见她忽然从怀中摸索着什么,接着对身后的白玛道:“快捂住眼睛!”
话音刚落,一包红色的烟尘被鄯善黎抖落出来,随着一阵风刮向身后的骑兵部队,他们并未注意,却听得啊呀呀惨叫连连!
“什么东西!”
“辣椒面啊!”
“我眼睛睁不开了!”
“痛,痛痛啊!”
几匹失控的马互相撞击在一起,跌撞到树上,发出凄厉的哀嚎,暂时减缓了后方骑兵追击的速度,其余骑兵却并未停歇,绕过几匹失控的马继续追击而来。
巫女白玛撇了撇嘴,笑道:“你这未免也太小儿科了吧!”
“谁叫我不像白玛大侠那般武艺高超,也只能使用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小伎俩啦,不管怎么说,不是放倒了几匹马吗!”
太子刘彻欣慰地勾了勾嘴角,经过大难,又历此劫,鄯善黎依旧是那个古灵精怪的鄯善黎啊!
刘彻正晃神间,霍去病见前方有一碑,不禁笑道:“殿下,前方可是界碑,看来我们要出蓝田,马上便可入长安了,淳公公已经回去搬救兵了,到了长安我们便可安全了!”
“好!”
太子刘彻满心希翼,眼见前方越来越近。
仆多也朝着巫女白玛道:“前方就是长安了,到了长安我们就安全了,太子亲卫就在长安接应我们!淳公公定不辱使命!”
几人振奋精神,挥鞭打马,几匹马一时昂首向前,奋蹄飞奔!
眼见就要奔出树林,林子外的阳光盛大倾泻下来。
突然,前方凛凛铁甲不知道从哪里冒出,阵型一字排开,泛着冷光的青铜盾牌立于身前,铠甲加身的兵士个个半屈身体,拉开满弓,拦住了去路!一个四方脸孔的大汉骑着一匹黑马站到最前方来,马儿沉着散漫地摇着尾巴,那人冷冷一笑。
“嘶吼吼……”
几人的马一声嘶吼,停了下来。
太子刘彻汗透脊背,那人正是梁王刘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