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风猛地回头,心脏因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漏跳了一拍。夕阳的余晖洒在村口的小路上,将一个小小的身影拉得很长——那是个约莫七八岁的男孩,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褂,裤脚卷起,露出黝黑结实的小腿,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用稻草扎成的小人,稻草人的胳膊腿歪歪扭扭,却被细心地缠上了各色布条。
男孩仰着小脸,一双眼睛清澈得像山涧的泉水,不含一丝杂质,正好奇地打量着陈风,仿佛在看什么稀奇的物件。
“你……能看得见我?”陈风定了定神,压下心中的震惊,试探着问道。刚才村民们穿过他身体时的诡异感还未散去,这个男孩的出现,无疑打破了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男孩眯起眼睛,露出两颗小虎牙,笑得格外灿烂:“当然啦!大哥哥你就站在这里,我怎么会看不见呢?”他往前跑了两步,仰着头又问,“你是从外面来的异乡人吗?”
“外地来的异乡人……”陈风咀嚼着这几个字,心中一动。男孩口中的“外地”,会不会就是落霞洞府之外的世界?他或许能从男孩口中,打探到其他人的消息。
“你见过其他外地来的异乡人吗?”陈风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温和。
男孩摇了摇头,稻草人手舞足蹈地晃了晃:“没见过哦。”他顿了顿,又兴奋地补充道,“不过村里的老爷爷跟我讲过外面的故事,说外面有很高很高的房子,有会飞的船,还有能呼风唤雨的仙人,可精彩了!”
陈风心中微沉——看来男孩并没有见过其他人,要么是其他人被传送到了这个小世界的其他地方,要么就是他们还没抵达这个村庄。
“那你怎么知道我是外地来的?”陈风又问。
“因为村子里的人我都认识呀。”男孩掰着手指头数了起来,“会做木剑的张木匠,能种出最大南瓜的王婆婆,还有跑得最快的大豆哥,织毛衣最暖的小豆姐……叔叔婶婶们我也都认识,从来没有见过像大哥哥你这样陌生的面孔。”
他说话时,小脸上满是笃定,仿佛整个小坡村的人,都装在他的心里。
陈风看着男孩清澈的眼睛,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刚才在下落过程中,他看到了赤水道人从出生到坐化的一生,而这个小世界,分明就是赤水道人记忆中的场景。眼前这个男孩,会不会就是……童年时期的赤水道人?
这个猜测让陈风心头一跳。他刚想开口询问些关于村子的事,却又猛地停住——他还不知道这个阶段的赤水道人叫什么名字,总不能直接喊“赤水道人”吧?
于是他换了个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李同水。”男孩挺起小胸脯,认真地回答,“我娘平时叫我阿宝,村里的哥哥姐姐们都叫我小不点。”
“小不点?”陈风忍不住笑了,“为什么叫你小不点?”
“因为我是村子里最小的呀。”李同水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随即又兴奋起来,“不过等再过几个月就不是啦!玲花姐的宝宝就要出生了,到时候我就是大哥哥了!”
说到这里,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仰着头问陈风:“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呀?你从外面来,是不是也会呼风唤雨呀?”
“我叫陈风。”陈风回答道,“我不会呼风唤雨,就是一个普通旅行者。”
李同水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又恢复了笑容:“没关系!那陈风哥哥能给我讲讲外面的故事吗?就像老爷爷讲的那样,有会飞的船那种!”
“等有机会再讲给你听。”陈风笑了笑,又问了些关于村子的事——比如村子里有多少人,平时靠什么生活,有没有发生过奇怪的事。
李同水都一一作答,他说小坡村一共有三十多户人家,大家靠种田、打猎、织布为生,日子过得平静又安稳。村里的人都很友好,从来不会吵架,更不会打架,晚上睡觉都不用关门,因为“坏人进不来,也没人想做坏事”。
陈风听得心中感慨——这正是赤水道人记忆中,最美好的那段时光啊。
不知不觉间,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夕阳彻底沉入西山,天边只剩下最后一抹淡淡的橙红。村里升起了袅袅炊烟,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气,有米饭的清香,有野菜的微苦,还有炒肉的浓郁。
“天快黑了。”李同水抬头看了看天色,拉了拉陈风的衣角,“陈风哥哥,你晚上住在哪里呀?要不要去我家做客?我娘今天做了野兔肉炒萝卜缨,可香了!”
陈风犹豫了一下。他确实想深入探查一下这个村庄,看看这里是否隐藏着赤水道人的秘密,而跟着李同水回家,无疑是最好的机会。
“会不会太麻烦你爹娘了?”
“不麻烦不麻烦!”李同水连忙摆手,“我爹娘可好了,最喜欢招待客人了!而且陈风哥哥是我的朋友呀,朋友就该带回家吃饭!”
看着男孩真诚的眼神,陈风点了点头:“那我就不客气了。”
“太好了!”李同水欢呼一声,拉着陈风的手就往村里跑。
进入村子后,陈风立刻发现了这里与外界的不同之处。
家家户户的门都敞开着,没有一扇门是关闭的,更别说上锁了。有的人家在院子里摆上了小桌,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饭,说说笑笑;有的人家把饭桌摆在了堂屋门口,饭菜的香气顺着敞开的门飘出来;还有的干脆就在门口的石阶上吃饭,端着碗,边吃边和路过的邻居打招呼。
陈风的家乡陈家坳,算是和平安宁的地方,几十年没出过什么大事,但即便是那样,晚上吃饭时也会把门关到半掩,以防有野兽或者陌生人闯入。可这里的人,却如此坦荡地敞开着门,仿佛整个世界都充满了善意,不需要任何防备。
更诡异的是,当李同水拉着陈风走过时,村民们都会热情地和李同水打招呼。
“小不点,回来啦?”一个正在门口吃饭的大婶笑着喊道,“快来尝尝婶做的南瓜饼!”
“阿宝,今天又去哪玩了?”一个老爷爷放下碗筷,慈眉善目地问,“天黑了就别往外跑了,小心摔着。”
“小不点,明天要不要跟我们去河里摸鱼?”几个半大的孩子挥舞着手里的筷子,兴奋地邀请道。
李同水一一回应着:“谢谢婶,我娘做了野兔肉呢!”“知道啦爷爷,我这就回家!”“好呀好呀,明天我一定去!”
他的声音清脆响亮,带着孩童特有的天真。
但从头到尾,没有一个村民注意到陈风的存在。他们的目光穿过陈风的身体,精准地落在李同水身上,仿佛陈风只是一道透明的影子。
他跟着李同水继续往前走,发现李同水确实认识村里的每一个人,从白发苍苍的老人,到招呼他一起玩的孩童,他都能叫出名字。
陈风还注意到,李同水叫的那些孩子,无一例外都比他大,最小的也有十一二岁,难怪他会是村里的“小不点”。
路过一户人家时,陈风瞥见院子里坐着一对年轻夫妻,妻子正温柔地抚摸着自己隆起的小腹,脸上带着幸福的笑容,看那肚子的大小,确实还有两三个月就要生了。
“这是玲花姐和毅叔的家。”李同水指着那对夫妻介绍道,“他们两年前结的婚,玲花姐肚子里的宝宝,以后他就是村里的小不点啦!”
他说话时,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期待。
陈风看着那对夫妻恩爱的模样,又想起了记忆中赤水道人迎娶妻子的画面,心中不禁有些唏嘘。
穿过蜿蜒的小路,李同水带着陈风来到了一间普通的农家小院前。院子用篱笆围着,里面种着几棵果树,树下还养着几只鸡,正悠闲地啄着米。
院门也是敞开的,一对中年夫妻正从屋里走出来,看模样像是正要出去找人。
那妇人穿着蓝色的粗布衣裳,头发用一根木簪挽着,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看到李同水,眼睛立刻亮了起来:“阿宝!你可回来啦!快进来快进来,娘今天做了你最爱吃的野兔肉炒萝卜缨,再晚回来就要凉了!”
她一边说,一边快步走上前,一把将李同水搂进怀里,亲昵地揉了揉他的头发。
旁边的汉子身材高大,皮肤黝黑,手上布满了老茧,一看就是常年劳作的人。他看着李同水,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语气却带着一丝责备:“今天怎么玩到这么晚?下次早点回来,不然爹娘该担心了。”
这对夫妻,无疑就是李同水的爹娘,也就是记忆中赤水道人的父母。
陈风站在李同水身后,清晰地感觉到,这对夫妻的目光从始至终都落在李同水身上,对他这个“大活人”视若无睹,仿佛他根本不存在。
李同水在母亲怀里蹭了蹭,然后挣脱开来,转身拉过陈风,仰着头对父母说:“爹娘,这是我认识的新朋友,他叫陈风,是从外面来的,今晚我们能请他回家吃饭吗?”
就在李同水说出这句话的瞬间,陈风清晰地看到,那对夫妻的目光像是突然“聚焦”了一般,落在了他的身上。
妇人脸上立刻露出热情的笑容,连忙走上前,拉着陈风的胳膊就往屋里走:“原来是阿宝的朋友啊!瞧我这眼神,都没看见!快进来坐快进来坐!从外面来一定很辛苦吧?路上累坏了吧?”
汉子也走上前,拍了拍陈风的肩膀,声音洪亮:“没错没错,快进屋!家里没什么好东西,但饭菜管够!”
他们的态度热情得有些过分,仿佛刚才那个对陈风视而不见的人不是他们。
陈风心中了然——果然,只有当李同水主动介绍时,这些“记忆中的人”才能“看见”他。
他被夫妻俩拉着走进屋里。屋子很简陋,泥土糊的墙壁,木头搭的房梁,屋里摆着一张四方桌,四条长凳,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一盘野兔肉炒萝卜缨,绿油油的萝卜缨衬着褐色的兔肉,散发着诱人的香气;还有一碟腌菜,一钵米饭,冒着腾腾的热气。
“快坐快坐!”妇人拉着陈风坐下,又给李同水搬了个小板凳,“阿宝,快吃饭,不然兔肉要被你爹吃光了!”
“才不会!”李同水不服气地嘟囔着,拿起筷子就夹了一块兔肉塞进嘴里,小脸上立刻露出满足的笑容,“嗯!好吃!娘做的最好吃了!”
汉子哈哈大笑,也拿起筷子,给李同水夹了一块最大的兔肉:“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妇人则给陈风盛了一碗米饭,又夹了一大筷子兔肉放进他碗里:“陈风小友,快吃,别客气!”
虽然一家人都热情地招呼他用餐,但陈风却不敢动筷子。这个世界毕竟是赤水道人的记忆所化,这里的食物究竟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谁也说不准。万一食用后会被困在这记忆里,那就麻烦了。
“伯父伯母,实在不好意思,”陈风放下筷子,歉意地笑了笑,“我来的路上已经吃过干粮了,现在还不饿,就不打扰你们用餐了。”
“吃过了?”妇人有些惊讶,“怎么不多吃点?干粮哪有家里的饭菜好吃……”
“是啊,再吃点吧?”汉子也劝道。
“真的不用了,谢谢伯父伯母的好意。”陈风坚持道。
夫妻俩见他态度坚决,也就不再劝了,开始和李同水一起吃饭。他们吃得很香,时不时给对方夹菜,给李同水添饭,说说笑笑,画面温馨得让人心头一暖。
陈风坐在一旁,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忽然涌起一个念头:如果赤水道人的一生能一直这样平平淡淡地过下去,没有那场大火,没有那些杀戮,那该多好。
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一生啊。
可记忆中的那场灾难,终究还是来了。它不仅毁掉了赤水道人的村庄,毁掉了他的亲人,更毁掉了他心中的那份纯真与善良,将他推向了一条充满杀戮与毁灭的道路。一场灾难,毁掉的何止是一个人,一个村庄,更是一个王国,成千上万条鲜活的生命。
陈风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心头沉甸甸的。
小坡村的夜晚来得很早,也很安静。没有城市的喧嚣,没有修士的争斗,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吠,几声虫鸣。
用过晚餐后,各家各户就开始熄灯睡觉了,依旧是敞开着门,仿佛在迎接夜晚的风,也在守护着这份安宁。
妇人给陈风收拾了一间偏房,里面只有一张木板床,一床粗布被子。
“陈风小友,你就睡这里吧,简陋了点,别嫌弃。”妇人笑着说。
“谢谢伯母,已经很好了。”陈风感激道。
李同水却抱着自己的小枕头跑了过来,仰着头说:“娘,我要跟陈风哥哥睡!我要听他讲外面的故事!”
“这孩子……”妇人无奈地笑了笑,“行吧,那你们早点睡,别讲太晚了。”
“知道啦!”李同水欢呼一声,拉着陈风就跑进了偏房。
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听陈风瞎编外面的故事,李同水很快就睡着了,小脑袋歪在枕头上,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不知道做了什么好梦。
但陈风却毫无睡意。他睁着眼睛,看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大脑飞速运转着。
这个小坡村,绝对隐藏着赤水道人的秘密。他必须趁着夜晚,好好探查一番。
他轻轻起身,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然后推开房门,走进了寂静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