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三十,除夕。
往年此时,咸阳城中应是万家灯火,爆竹声声,驱傩的队伍穿梭于闾里之间,一片除旧迎新的欢腾景象。然而今年的除夕,咸阳城却笼罩在一种异样的沉寂与肃穆之中。杜、田二族主要成员及其核心党羽在午时被押赴渭水刑场明正典刑的消息,如同凛冬最刺骨的寒风,吹散了最后一丝节庆的暖意。血染冰河,尸横滩涂,皇帝以最残酷的方式宣告了旧时代顽固势力的终结,也彻底堵死了所有试图阻挠迁都的侥幸之口。
市坊依旧开门,百姓依旧购置年货,但交谈声压得极低,眼神中多了几分敬畏与谨慎。原先私下流传的各种关于新都的怪谈谶语,如今已无人敢提半句。巡逻的禁军和御史台便衣比往日多了数倍,沉默地穿行在大街小巷,维持着一种压抑的秩序。
晋王府内,同样没有过多的节日装饰。韩继刚刚从刑场监刑归来,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带着一丝淡淡的疲惫。他知道,这种铁腕镇压是必要的,但终究非他所喜。他更愿意通过建设和治理来赢得人心,而非仅仅依靠恐惧。然而,非常之时,需行非常之事。
“殿下,礼部送来了最终修订的迁都仪程。”随明呈上一卷帛书,打破了书房的寂静。
陈应也道:“天熙城方面,墨侯与赵将军联名奏报,永熙宫及核心官署已完全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启用。最后一批重要典籍、仪仗、宝器已于今日午前安全运抵入库。”
蒯通则带来了监察系统的汇总:“城内舆情已基本稳定,残余的旧族势力噤若寒蝉。北疆、东海、岭南均无新的异动奏报。通往天熙城的官道、码头、漕渠,已全部完成最后一次检修与排查。”
“很好。”韩继揉了揉眉心,“告诉礼部,仪程就按最终版执行,务求庄重简朴,突出‘承天受命,革故鼎新’之意,避免过于奢靡扰民。”
“传令天熙城,按计划做好一切迎驾准备。通知大司农,迁徙期间沿途补给点必须保障充足。”
“令麦风司与御史台,迁都期间继续保持最高级别警戒,直至百官完全入驻新都。”
各项指令有条不紊地发出。这个除夕夜,对许多人而言,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正月初一,天熙十七年,元旦大朝。
这是最后一次在咸阳举行的大朝会。殿宇依旧巍峨,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告别的意味。皇帝韩信服衮冕,升御座,接受百官朝贺。礼仪如常,但所有人的心中都明白,这是旧都的谢幕演出。
朝会上,皇帝正式颁布《迁都诏》,昭告天下:定于上巳节(三月初三)后,正式迁都天熙城,永熙宫为新的政治中枢。同时,宣布了一系列旨在安抚咸阳、彰显新旧衔接的政令:保留咸阳“西京”称号,设京兆尹府留治,级别同于陪都;旧宫部分区域改为行宫与博物馆(藏前朝典籍器物);咸阳城中不愿随迁的百姓,其产业权益受保护;留守官吏待遇从优等等。
这些措施,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彻底“废弃”旧都带来的冲击,也体现了朝廷的怀柔与周全。
朝会后,真正的迁徙进入了最后也是最繁忙的阶段。从正月初二开始,庞大的迁徙洪流开始有序启动。
最先动身的是庞大的后勤与辅助人员队伍。宫人、宦官、工匠、医官、以及各衙署大量的书吏、杂役,携带着各自的工具、物品,乘坐着官府的车辆或徒步,分批向天熙城进发。他们将是新都最先运转起来的“血液”。
紧随其后的是各衙署的非核心文书、档案、办公器物。一辆辆满载箱箧的马车,在士兵的护送下,络绎不绝地驶出咸阳各门,踏上通往南方的官道。渭水之上,船队连绵,白帆如云。
与此同时,天熙城迎来了它的第一批“主人”。以丞相随何、太尉周勃、御史大夫陈婴为首的部分中枢重臣,奉旨先行入驻天熙城,熟悉新的官署环境,并提前处理一些紧急政务,确保权力交接无缝衔接。当他们骑马穿过天熙城高大宽阔的城门,行走在笔直如砥的朱雀大街上,仰望那已褪去脚手架、尽显峥嵘的永熙宫时,纵是见惯了大场面的老臣,也不禁心潮澎湃。这座新城所展现出的秩序、气度与前瞻性,确实远非咸阳旧宫可比。
镇国晋王韩继,并未随首批重臣前往。 他被皇帝留在了咸阳,担负起迁徙中后期的总协调与銮驾护卫筹备的重任。这既是对他能力的信任,也是将他置于新旧交替最关键位置的一种磨砺。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韩继几乎以晋王府和协理署为家,统筹着千头万绪。他需要协调留守咸阳的官吏维持旧都最后时日的秩序与治安;需要与先行抵达天熙城的重臣保持密切沟通,处理两边突发事务;需要监督最后一批核心人员与物品的迁徙安排;更需要全力筹备皇帝、皇后以及皇室宗亲、后宫、最后一批核心近臣那规模最庞大、仪仗最隆重、安全要求也最高的“銮驾启行”。
阳夏侯灌婴被委以重任,全面负责銮驾护卫的军事指挥。这位重新焕发活力的老将,与卫将军赵贲(已在天熙城)密切配合,制定了详尽的沿途安保方案。从咸阳宫到天熙城永熙宫,全程数十里,每一步都安排了精锐兵马护卫,明哨暗卡无数,关键路段甚至提前清场戒严。灌婴本人更是精神抖擞,每日亲自巡查路线,检阅部队,仿佛找回了当年纵横沙场的感觉。他的旧部也被妥善安置在护卫体系中,既发挥了作用,也处于严密的组织控制之下。
周亚夫(玄菟郡都尉,暂被召回参与迁都警卫筹划)则以其特有的缜密,协助灌婴查漏补缺,并重点规划了銮驾进入天熙城后的城内动线与宫廷防务衔接。栾贲、灌阿、柴奇等年轻将领也都各率一部,承担具体路段或区域的护卫职责。
随明、陈应等人则忙于处理海量的文书协调与人员调度,确保每一名随銮驾迁徙的官员及其家眷都能得到妥当安排。召奴(大司农丞)与孙阳(太医令丞)则分别保障着沿途庞大的物资消耗与医疗应急准备。
在这片繁忙之中,韩继特别关注了那些选择留守咸阳的官员与士绅的情绪。他亲自接见了几位德高望重、选择留下的老臣,温言抚慰,肯定他们过往的功绩,并保证他们在“西京”依旧会受到尊重和礼遇。对于普通百姓,则通过官府一再重申朝廷政策,安定人心。这些细致的工作,有效地防止了大规模迁徙可能带来的社会撕裂与动荡。
时间在紧张的筹备中飞快流逝。转眼间,二月过去,春风开始吹绿渭水两岸。
三月初二,銮驾启行的前一日。
咸阳宫城,最后一次彻底巡查。韩继在灌婴、周亚夫等人陪同下,走遍了即将告别的宫阙。夕阳的余晖将宫殿的影子拉得很长,往日喧嚣的宫廷此时显得格外空旷寂静,只有巡逻士兵的脚步声在回廊间回荡。
“都安排妥当了?”韩继问。
“回殿下,万事俱备。”灌婴抱拳,声音铿锵,“沿途三万精锐已部署到位,明日辰时,銮驾可准时启行。”
周亚夫补充:“天熙城方面,赵将军已做好万全迎驾准备。永熙宫至承天殿,净水泼街,锦毡铺地,只待陛下圣驾。”
韩继点了点头,目光掠过重重殿宇,投向南方。那里,天熙城的轮廓在暮色中如同蛰伏的巨兽,等待着它的主人唤醒。
旧京的暮色已然苍茫,而新都的晨光,即将破晓。明天,当时辰一到,号角长鸣,旌旗蔽日,帝王的銮驾将驶出这座古老的都城,驶过渭水,驶向那座象征着大麦帝国崭新时代的宏伟城阙——天熙城,永熙宫。一个旧的时代将随着车轮的滚动而缓缓落幕,而一个新的纪元,正迎着朝阳,磅礴开启。而他,韩继,将紧随在銮驾之侧,亲眼见证,并亲手参与,将这历史的篇章,翻向那充满无限可能的新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