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迁都日程不变”的决断,如同一剂强心针注入帝国中枢,但也让潜藏的压力骤然转为具体的行动指令。整个朝廷,如同上紧发条的巨钟,各个齿轮开始以最高效率咬合转动,应对来自外部与内部的双重挑战。
北疆,定襄郡外的草原。
北庭都护柴武接到朝廷“示强维稳”的旨意后,这位老将立刻做出了强硬的回应。他并未收缩防线,反而命令麾下最精锐的五千“幽云突骑”,在副将栾布(平阳公,已调回北疆)的率领下,前出至距离匈奴左贤王部游牧边界仅五十里的区域,进行了一场持续十天的“武装巡狩”。
这支骑兵装备精良,一人双马,来去如风。他们并不主动攻击匈奴部落,但每当发现匈奴侦骑或小股放牧队伍靠近边界,便以更快的速度逼近、驱逐,甚至故意在匈奴人视线内演练冲锋、骑射。夜间,他们点燃比往常多十倍的篝火,鼓噪声传遍四野。同时,柴武故意让一些归附的胡商“不经意”地透露消息:关中二十万精锐枕戈待旦,北疆防线得到了最新补充的弩箭与火油(部分属实,部分夸大),皇帝迁都后,将更有余力关注北境。
这番举动,果然让挛鞮狐鹿姑疑窦丛生,摸不清麦朝的虚实。他虽有心趁火打劫,但忌惮柴武的威名与眼前这支明显不好惹的骑兵,更担心这是麦军的诱敌之计。最终,左贤王部主力并未继续前压,反而向后收缩了三十里,双方恢复了对峙状态,北疆的紧张局势被暂时遏制在可控范围。
东海,未知海域。
靖海侯张浒的舰队加大了巡逻密度和范围。他根据遭遇不明船只的特征,判断对方可能来自更东方的未知地域,且拥有不俗的航海与战斗技术。在避免大规模冲突的前提下,张浒采用了“狼群”战术。他将水师中速度最快、装备强弩和少量火油弹的小型战船编成数支侦缉分队,在广阔海域分散搜索,一旦发现可疑船影,便如影随形地跟踪、监视,并发射鸣镝箭警告驱离,迫使对方无法从容窥探或靠近大麦已控制的航线与岛屿。
同时,他下令东礁都督府及沿海港口提高戒备,严查陌生面孔,并让格物院随船工匠加紧研究俘获的敌方箭矢、船板碎片,试图分析其技术源头。张浒清楚,海上的威胁可能比陆上更为隐秘和长远,但至少在迁都这个节骨眼上,他必须保证东海方向不出现大的乱子。
岭南,南海郡与苍梧郡交界山区。
镇海公陈胥对付山匪散勇则更为直接。他亲自坐镇番禺,调动了三千熟悉山地作战的戍卒和归附的俚人部队,由得力干将率领,对奏报中提及的几个匪患重点区域进行了拉网式的清剿。行动迅猛而残酷,首要匪首被擒后公开处决,附从者或俘或散。同时,陈胥以镇海公府名义发布安民告示,严斥“朝廷弃岭南”的谣言为无稽之谈,宣布将加大岭南与中原的商路建设、增加边贸优惠,并选拔更多岭南士人子弟入郡学、甚至推荐至天熙城国子监。一手钢刀,一手怀柔,岭南刚刚泛起的些许波澜被迅速抚平。
然而,就在外部压力被有条不紊地化解或压制时,咸阳内部的暗战,却进入了白热化。
蒯通领导的麦风司与御史中丞府联手,撒下的网开始收紧。他们不仅监控杜、田等旧族的公开活动,更通过收买、渗透、监听等手段,将触角伸向其最隐秘的角落。终于,一个关键线索浮出水面:田氏族长的一名心腹管家,半月前曾秘密离开咸阳,前往北地郡“探亲”,而其行程路线,与北庭都护府奏报中提及的“归附胡部流言传播路径”高度重合!同时,杜氏在渭水码头的一名管事,近日与几艘来自东部沿海、货物清单可疑的商船来往密切,而这几艘船的背景,正在被张浒的水师调查。
“狐狸尾巴露出来了。”韩继在协理署内听着蒯通的汇报,眼神冰冷。
“殿下,目前证据虽可高度怀疑,但尚不足以直接指证其通敌。”蒯通谨慎道,“且他们行事狡猾,管家‘探亲’、管事‘洽商’,皆可狡辩。”
“无需铁证如山。”韩继断然道,“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他们既然敢在迁都国策上做手脚,散布谣言,甚至疑似勾结外患,便是自绝于朝廷。父皇已有‘揪出内鬼’的明旨。立刻收网!”
就在腊月二十三,小年夜的傍晚,正当咸阳城沉浸在一片祥和的节日准备气氛中时,剧烈的变故发生了。
卫将军赵贲亲自率领的禁军,以及御史中丞府的缇骑,同时包围了杜氏、田氏在咸阳城内的数处主要宅邸、商铺乃至城外的庄园。行动迅雷不及掩耳,杜氏族长正在府中与族人饮宴,田氏族长则在书房与那位“探亲”归来的管家密谈,便被破门而入的甲士当场拿下。
“你们……你们这是做什么?我杜家世代忠良……”杜氏族长惊怒交加。
“忠良?”领队的御史中丞冷笑,亮出搜查令,“尔等散播谣言,诋毁新都,动摇国本,更有通敌嫌疑!奉陛下旨意、御史台令,查抄杜(田)府,一应人犯,押入诏狱候审!”
府中顿时一片大乱,女眷哭泣,仆役奔逃,但很快被训练有素的军士控制。缇骑和麦风司的密探如狼似虎地涌入,翻箱倒柜,搜查密室、暗格,查抄往来书信、账册。在田府,那位管家企图吞下袖中密信,被眼疾手快的缇骑一拳打翻,密信被搜出。在杜氏码头管事的卧房暗柜中,搜出了与可疑商船往来的秘密账本及几封语焉不详但暗藏机锋的信函。
逮捕与查抄持续了一整夜。与此同时,与杜、田两家过往甚密、且在近期流言传播中异常活跃的另外几家中小旧族,也遭到了传讯或控制。咸阳城仿佛被投入巨石的深潭,表面的节日欢愉瞬间被无边的震惊与恐惧取代。街头巷尾,人们噤若寒蝉,交换着惊恐的眼神,原先那些关于新都的流言蜚语,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咸阳宫殿,夜已深沉,灯火通明。
皇帝韩信面无表情地听着御史大夫陈婴的初步禀报。韩继、周勃、随何等重臣皆在。
“陛下,从目前搜出的信件、账册及抓获人员初步审讯来看,杜、田二族确为近期咸阳流言主要源头。其动机多为不满迁都损害其本土利益,企图制造舆论压力,拖延甚至阻挠迁都。至于通敌……”陈婴顿了顿,“田氏管家北行之事,其接头人尚未抓获,但路线吻合,嫌疑重大。杜氏与东海可疑商船之联系,账目不清,且信中多有隐语,亦难脱干系。即便未及实质通敌,其行径已与资敌无异,更兼散布谣言、动摇民心,罪在不赦!”
周勃怒道:“此等蠹虫,国之大害!当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随何则叹道:“未曾想其胆大至此。陛下,此案当公开审理,明正典刑,既肃清内患,亦让天下人知晓朝廷迁都之决心不可动摇,更可震慑其余心怀叵测者。”
皇帝沉默片刻,看向韩继:“晋王,你以为该如何处置?”
韩继沉声道:“父皇,此案证据确凿部分(散播谣言、抗拒国策),可按律严办,主犯当处极刑,家产充公,眷属流徙。涉及通敌嫌疑部分,需继续深挖,务求水落石出。然,眼下迁都在即,不宜将案件过分扩大化,以免引发更大恐慌,干扰正事。当速审速决,将杜、田二族首恶明正典刑,公布其罪状,其余从犯及涉事家族,视情节轻重分别处置。如此,既可立威,又能控制影响,集中精力于迁都大业。”
他的建议,再次体现了在原则性与灵活性、严厉与克制之间的平衡。
皇帝微微颔首:“准。陈婴,此案由御史台、廷尉府会同审理,晋王监审。限十日内审结主要罪状,腊月过后,便将主犯处决,公告天下!其余涉案者,依律处置。彻查通敌线索之事,由麦风司继续,无论涉及何人,绝不姑息!”
“臣等遵旨!”
一场内部的风暴,以雷霆万钧之势爆发,又将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收场。杜、田等旧族的覆灭,用血淋淋的事实宣告:任何试图阻挡迁都车轮、危害帝国稳定的行径,都将被无情碾碎。
走出宫殿,寒风扑面。韩继知道,除掉了几只聒噪的螳螂,并不代表前路就此平坦。北方的匈奴还在观望,东海的迷雾尚未散尽,迁都本身浩繁的工程也进入最后冲刺。但经此一役,朝廷内部的异音被强力压制,皇帝的权威和迁都的决心更加无可动摇。
他望向南方,天熙城的灯火在冬夜中似乎更加明亮了。扫清了最后的内部障碍,接下来,便是迎接那场注定载入史册的、从咸阳到天熙的宏伟迁徙。真正的帝国中枢转移,即将开始。而他,将站在父皇身边,亲眼见证并参与这一历史性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