漪兰殿内,林仙丽指尖抚过那匹鹅黄色锦缎光滑的表面,心神却全然不在其上。库房中那颗异常的明珠,如同扎在心头的一根毒刺,让她坐立难安。徐姑姑语焉不详的警告,云袖那瞬间的迟疑,都指向一个事实——这斛御赐明珠,绝非简单的赏赐,而是一个精心布置的、指向不明的局。
她需要确认那颗珠子的秘密,但库房钥匙在云袖手中,若无正当理由频繁出入,只会惹人生疑。正沉吟间,目光扫过案几上那几碟未曾动过的点心,心中忽然一动。
“云袖。”她再次唤道。
“娘娘。”云袖应声而入,神色如常。
“这些点心虽是徐姑姑好意,但本宫近日脾胃不适,无福消受。你亲自去一趟尚宫局,代本宫向徐姑姑致谢,并婉言说明情况,免得姑姑误会。”林仙丽语气温和,带着恰到好处的歉疚,“另外,将我们库中那对前几日陛下赏的赤金缠丝玛瑙镯找出来,一并带去,算作本宫的回礼。”
她要以退回点心、回赠更贵重礼物为由,将云袖支开一段时间。同时,点名要那对存放在库房深处的玛瑙镯,给了自己一个再次进入库房的完美借口。
云袖眼神微闪,垂首应道:“是,娘娘,奴婢这就去办。”她转身退下,步伐依旧沉稳。
待云袖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处,林仙丽立刻起身,毫不犹豫地再次踏入库房。时间紧迫,她必须速战速决。
她径直走向那斛明珠,精准地找出那颗目标。这一次,她不再犹豫,从发间拔下一根细长而坚韧的银簪——这是她入宫时,母亲塞给她用以自保,亦能验毒之物。她小心翼翼地将簪尖刺入那颗珠子内部那丝混沌纹理的边缘。
预想中密信卷轴或毒丸并未出现,簪尖传来的是一种略带韧性的阻滞感。她稍一用力,只听极轻微的一声“啵”,珠子表面竟被她用巧劲撬开了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缝隙!一股极其淡雅、却绝非珍珠本身应有的异香,瞬间逸散出来!
林仙丽心中剧震!这不是藏物,而是……药珠!将特殊药物以秘法封存于伪珠之内,借其缓慢挥发,长期影响接触者!这异香清幽,闻之甚至有心神微宁之感,绝非剧毒,但效果定然阴损!是针对她?还是想借她之手,影响能接触到这斛明珠的……更高位之人?
她不敢怠慢,立刻用预备好的小块蜂蜡将那缝隙死死封住,阻隔香气外泄。然后迅速将珠子放回原处,仔细调整,确保看不出破绽。
做完这一切,她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对方手段之诡谲,用心之险恶,远超她的想象!这已非简单的争宠或灭口,而是蕴含着更深、更毒的图谋!
她必须立刻将这个消息传出去!不能再等!
骊山北麓,勘探营地。
血腥气混杂着硝烟味,在黎明的微光中弥漫。昨夜突如其来的袭击如同狂风暴雨,来袭者悍勇无比,且对机关陷阱颇有了解,虽在“荆棘”与弩箭的迎头痛击下损失惨重,但残存者依旧凭借个人武勇和狠辣,与骆甲派来的精锐以及墨雪布设的后续机关展开了惨烈的缠斗。
营地外围多处狼藉,倒伏着数十具黑衣袭击者的尸体,亦有数名麦军士兵和一名格物院学生伤亡。
墨雪立于核心防御圈内,脸上沾着些许烟尘,目光冷静地扫过战场。她手中那枚“雷火弹”并未动用,那是最后的手段。
“清理战场,统计伤亡,加固防御。”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镇定,“检查尸体,搜寻任何能标识身份的物品。”
军官身上带着几处刀伤,血迹斑斑,闻言肃然领命:“是!天工侯,来袭者身手不凡,配合默契,不像普通匪类,倒像是……军中出来的死士,或者顶尖的雇佣杀手。而且,他们似乎对我们的外围布防有所了解。”
墨雪点头,这正是她最担忧的。有内鬼?还是对手的侦查能力远超预期?她走到一具袭击者的尸体旁,蹲下身,仔细检查其衣物、武器。衣物是普通的夜行衣,没有任何标识。武器是制式的横刀,但磨掉了原有的铭文。然而,在她翻查其随身携带的干粮袋时,指尖触到了一小块硬物。
那是一个小小的、以兽骨雕刻的狼头符印,做工粗糙,却带着一股草原部落特有的粗犷风格。
匈奴?不,不像。匈奴武士很少使用这种单独的符印,且风格更为写实。这更像是……某些活跃在边境地带、亦胡亦汉的马帮或雇佣兵的信物。
“看来,觊觎宝藏的,不止一方。”墨雪站起身,将符印收起,“将此地情况,速报咸阳!请求增派援手,并彻查近期边境异动及境内可疑势力动向!”
咸阳宫,麦风司刑房。
徐姑姑瘫坐在冰冷的石地上,头发散乱,官袍沾满污渍,早已没了平日里的端庄持重。王瑕带来的那块西域丝绸碎片,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说……我都说……”她声音嘶哑,充满了绝望,“是……是孙德胜……他逼我的……他说若我不从,便将我早年私吞宫中财物、以及与宫外商人勾结的事情捅出去……我……我不得已,才帮他遮掩一些事情,传递些无关紧要的消息……”
“无关紧要?”王瑕声音冰冷,“那‘火浣布’呢?孙德胜要它何用?西苑的‘老地方’又是何处?与你接头的,除了孙德胜,还有谁?”
徐姑姑浑身一颤,眼神恐惧地闪烁:“火……火浣布……孙德胜说……是那位‘贵人’需要,用以……用以验证什么……具体的,奴婢真的不知啊!西苑……西苑的‘老地方’,是……是蕙草堂往东百步,那株最大的歪脖子柳树下的石凳……平日里,都是将消息塞在石凳底部的缝隙里……接头的人……奴婢从未见过真容,每次都是不同的暗号,将需要传递的东西放在那里,或者从那里取走……”
“那位‘贵人’,究竟是谁?”王瑕逼近一步,目光如炬。
徐姑姑猛地摇头,涕泪交加:“奴婢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孙德胜从未提过名讳,只说……那是宫里手眼通天的人物,能决定我们这些人的生死……奴婢知道的,都说了!求指挥使开恩,饶奴婢一家老小性命!”
王瑕盯着她看了片刻,知道这恐怕已是她所知极限。那位“贵人”行事极其谨慎,连徐姑姑这等级别的棋子,也仅仅是个传递消息的边缘角色。
“带下去,严加看管。”王瑕挥挥手。徐姑姑这条线,暂时挖不出更深的东西了,但西苑的歪脖子柳树,成为了新的突破口。
他立刻下令:“派人盯死西苑那株歪脖子柳树!任何靠近之人,秘密逮捕!另外,将徐姑姑的供词,尤其是关于‘火浣布’和‘贵人’手眼通天的描述,立刻呈报陛下!”
宫内的网,正在一点点收紧。
漪兰殿。
云袖尚未归来。林仙丽独坐殿中,心中已定下计较。她铺开一张素笺,以清秀却隐含风骨的笔迹,写下了一封看似向皇帝谢恩、并请教宫中旧例的奏表。在奏表的末尾,她以极其隐晦的笔法,添上了一句:“蒙赐明珠,光华夺目,然偶见一珠,内蕴异纹,嗅之有宁神之效,不知可是内造新法?妾愚钝,恐辜负圣恩,伏乞陛下示下。”
她将发现药珠之事,巧妙地伪装成对御赐之物的好奇与请教。既点出了异常,又未直言阴谋,给自己留了余地。这封奏表能否直达天听,她并无把握,但这是目前她能想到的、最稳妥的传递信息的方式。
她刚将奏表用火漆封好,殿外便传来了脚步声。云袖回来了。
林仙丽神色如常地将奏表置于案头显眼处,仿佛只是寻常文书。
“娘娘,”云袖入内禀报,“点心已退回,话也已带到。徐姑姑……似乎有些讶异,但并未多言,只让奴婢带回一盒新制的安神香,说是给娘娘调理脾胃。”
又送香?林仙丽心中冷笑,面上却温和道:“徐姑姑有心了。放那边吧。”她目光扫过云袖,看似随意地问道,“你去时,可还顺利?尚宫局那边,可有说什么?”
云袖垂眸:“一切顺利,并未多言。”
林仙丽点了点头,不再追问。她知道,云袖定然有所隐瞒,但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她需要等待,等待那封奏表可能带来的回音,也等待这宫闱之中,下一场雷霆的降临。
骊山的厮杀,宫内的暗斗,御座上的凝视,以及那隐匿在最深处的“贵人”……所有的矛盾,都已堆积到了爆发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