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城,在经历了短暂的、肉眼可见的混乱之后,迎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豹哥和他那规模庞大的团伙,在一夜之间被连根拔起,这个消息如同八级地震,撼动了这座城市所有阴暗的角落。官方的通报轻描淡写,称之为“黑帮火并”,但在真正的信息圈子里,各种离奇的、令人匪夷所思的传闻,却像是病毒一样疯狂传播。
有人说,豹哥得罪了过江的猛龙,被人单枪匹马挑了整个堂口。
有人说,豹哥在烂尾楼里挖出了不干净的东西,撞了邪,才会集体发疯。
更有甚者,将此事与前段时间阿光被废的事情联系起来,言之凿凿地宣称,海城出了一个神出鬼没的“都市侠客”,专门替天行道。
一时间,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但无论真相如何,一个不争的事实摆在了所有人的面前——豹哥倒了,他留下的巨大权力真空,成了一块血淋淋的、散发着诱人腥味的肥肉。
无数的鬣狗与饿狼,开始从城市的各个角落里探出头来,用贪婪而警惕的目光,彼此打量着,试探着,一场更大规模的地下世界洗牌,已然拉开了序幕。
而掀起这场滔天巨浪的始作俑者,苏壮,却仿佛从人间蒸发了一般,重新回到了他那位于城中村的、破旧的出租屋里。
他需要避避风头。
虽然他自信现场没有留下任何指向自己的证据,但谨慎,是他在底层挣扎求生十几年,烙印在骨子里的第一生存法则。。
早上七点,他会像一个最普通的上班族一样,离开出租屋,步行半个小时,抵达他那个位于工业区边缘的“公司”——废弃仓库。
仓库里,那台崭新的汽车充电桩,成了他最忠实的伙伴。他每天的第一件事,就是将体内的纳米蜂群能量储备,补充到100%的满格状态。那种磅礴的电能涌入身体,让每一个细胞都充满了力量的感觉,让他感到无比的安心。
然后,他会开始一天的工作。
有了充电桩近似于“无限续航”的加持,他所提取的元素也越来越广。
他尝试着,将回收来的废旧锂电池,通过【解离】,重新还原成高纯度的锂。
每一天,看着仓库角落里,那些用密封袋分装好的、价值连城的“产品”越堆越多,苏壮的心中,就多一分底气。
这,就是他未来的事业,他安身立命的本钱,是他对抗这个操蛋世界的,最坚实的原始资本。
下午五点,他会准时“下班”,将仓库的大门锁好,然后像一个普通的打工仔一样,回到那个出租屋。
……
“咳咳……咳咳咳……”
一阵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透过那层薄薄的、毫无隔音效果可言的墙壁,清晰地传了过来。
苏壮正坐在自己的小床上,吃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泡面。听到这阵咳嗽声,他吃面的动作,不由得顿了一下。
是小雅。
那个患有哮喘病的、瘦弱得像根豆芽菜,却拥有一双星星般明亮眼睛的小女孩。
苏壮的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阿光那帮人,堵在刘梅门口寻衅滋事的场景。虽然他知道,对方的目标是自己,但这对母女,确确实实是受到了自己的牵连,担惊受怕了很长一段时间。
现在,豹哥的威胁已经解除,自己暂时稳定了下来,是时候,该做些补偿了。
况且,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听到小雅那痛苦的咳嗽声,苏壮的心中,总会泛起一丝莫名的触动。
或许,是在这个可怜的小女孩身上,看到了自己那个同样悲惨、同样在泥泞中挣扎的童年吧。
苏壮几口将剩下的泡面吃完,连汤都喝得一干二净。他擦了擦嘴,站起身,走出了房门。
他没有直接去敲门,而是先去巷口的水果摊,精心挑选了一些新鲜的水果,又去旁边的小卖部,买了一箱纯牛奶。
他知道刘梅是个自尊心很强的女人,直接给钱,她肯定不会要,甚至可能会引起她的警惕和反感。
但以看望孩子的名义,送些吃的,就显得自然多了。
“咚咚咚。”
苏壮提着大包小包,敲响了隔壁那扇斑驳的木门。
过了好一会儿,门才被拉开一道缝隙。刘梅那张略显苍白和憔悴的脸,出现在门后。她看到是苏壮,先是一愣,随即眼神变得有些警惕和疏离。
“苏壮?你有事吗?”
“呃,”苏壮有些不太自然地,将手中的水果和牛奶提了提,“我刚才听到小雅咳得厉害,就就想着过来看看。我一个人住,买了点水果,吃不完,怕放坏了,给孩子拿点尝尝。”
这个借口,显得有些笨拙,但却透着一股真诚。
刘梅看着苏壮手中那些包装精美的水果,又看了看他那张因为不太会撒谎而显得有些尴尬的脸,眼中的警惕,稍稍褪去了一些。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侧过身,让开了门。
“那先进来坐吧。”
苏壮的房间,是典型的脏乱差单身汉风格。而刘梅的房间,虽然同样狭小、陈设简陋,却被收拾得一尘不染,井井有条,空气中,还带着一股淡淡的皂香。
小雅正坐在床边,捧着一本洗得发白的旧图画书,看得津津有味。她的脸色有些潮红,呼吸还带着一点急促的尾音,显然是刚刚咳过一阵。
看到苏壮进来,小女孩的眼睛一亮,怯生生地喊了一声:“叔叔好。”
“小雅真乖。”苏壮笑着,将水果和牛奶放在那张小小的、已经褪了色的饭桌上,“叔叔给你买了草莓,还有牛奶,要多吃点,身体才能好得快。”
“谢谢叔叔。”小雅的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刘梅倒了一杯水,递给苏壮,轻声说道:“你太客气了,以后别买这么贵的东西了。”
“没事,不贵。”苏壮摆了摆手,“之前……我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心里一直过意不去。”
听到这话,刘梅的眼神,黯淡了一下。她沉默了片刻,才摇了摇头:“不关你的事,那些人,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气氛,一时有些沉默。
还是小雅的咳嗽声,打破了这份尴尬。
“咳咳……”
刘梅赶紧走过去,轻轻地拍着女儿的背,眼中充满了心疼和无奈。
苏壮看着这一幕,心中一动,问道:“她的病,很严重吗?去医院看过了吗?”
刘梅叹了口气,声音里透着一股深深的疲惫:“是哮喘,老毛病了,一到换季就容易犯。也去医院看过,医生说要长期用药控制,还要尽量生活在空气好的环境里。可是我们这条件,哪能……”
她没有再说下去,但那份心酸,却已经不言而喻。
苏壮沉默了。他知道,对于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来说,一场不大不小的慢性病,就足以拖垮一个家庭。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陪着小雅聊了一会儿图画书上的故事,便起身告辞了。
从那以后,苏壮几乎每隔一两天,就会以各种“顺便”、“买多了”、“朋友送的”为借口,给隔壁送去一些吃的、用的。
有时是一袋新鲜的蔬菜和肉,有时是给小雅买的新玩具和图画书,有时,他甚至会买回来一些据说对治疗哮喘有好处的食材,然后笨拙地请教刘梅该怎么做。
一来二去,两人之间的那份生疏和隔阂,便在这一次次的接触中,渐渐消融了。
刘梅不再像最初那样警惕,她的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苏壮也从断断续续的交谈中,拼凑出了这个年轻母亲的过往。
刘梅今年二十四岁,比苏壮大五岁。她不是本地人,来自一个偏远的小县城。十八岁那年,她不顾家里的反对,跟着当时热恋的男友,来到了海城闯荡。结果,在发现她未婚先孕后,那个曾经信誓旦旦要爱她一辈子的男人,却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卷走了他们所有的积蓄,消失得无影无踪。
倔强的刘梅,没有选择打掉孩子,也没有脸面再回老家。她一个人,挺着大肚子,打着零工,硬生生地,将小雅生了下来,并拉扯到了现在这么大。
这些年,她做过餐厅服务员,当过超市收银员,摆过地摊。为了给小雅治病,她几乎是拼了命地在赚钱。但生活的重担,依旧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听着刘梅用一种近乎平淡的语气,讲述着这些足以让任何人都感到心酸的过往,苏壮的心中,除了同情,更多了一份敬佩。
他看着眼前这个明明自己还是个大女孩,却已经用瘦弱的肩膀,为女儿撑起了一片天的女人,第一次,对“母亲”这个词,有了具象化的理解。
这天,苏壮又提着一个大蛋糕,敲开了隔壁的门。
“小雅,看叔叔给你带了什么?”
“哇!是蛋糕!”小雅看到那漂亮的奶油蛋糕,眼睛都笑成了一弯月牙。
“今天又不是谁过生日,买这么大的蛋糕干嘛,太浪费了。”刘梅嘴上虽然在责备,但脸上,却带着温柔的笑意。
“谁说不是过生日?”苏壮神秘一笑,变戏法似的,从身后又拿出了一个小盒子,“我还给咱们的小寿星,准备了生日礼物呢。”
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支崭新的、看起来价格不菲的哮喘喷雾剂。
刘梅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你……”她看着那支喷雾剂,又看了看苏壮,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这支药,她知道,一支要好几百块。是医生推荐的,效果最好,副作用最小的一种。但因为太贵,她一直舍不得买,只给小雅用最普通的、十几块一支的。
“你从哪知道的?”刘梅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上次听你提过一嘴,我就记下了。”苏壮将喷雾剂塞到刘梅手里,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也不懂这个,就照着你说的名字买的。你看看对不对。”
刘梅低着头,紧紧地攥着那支喷雾剂,肩膀微微地颤抖着。
许久,她才抬起头,一双明亮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却倔强地不让它掉下来。
“谢谢你,苏壮。但是,这钱,我必须还你。”
“哎呀,还什么还。”苏壮最见不得女人哭,赶紧摆手道,“就当是我这个当叔叔的,送给小雅的礼物了。再说了,我最近手头宽裕,不差这点。”
他越是这么说,刘梅心中就越是过意不去。
苏壮见状,眼珠一转,想到了一个转移注意力的好办法。
“对了,”他看着正眼巴巴地望着蛋糕的小雅,笑着问道,“小雅,你长这么大,去过游乐园吗?”
小雅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眼神中充满了向往:“在电视上看过,有旋转木马,还有摩天轮。”
“那想不想去?”
“想!”小雅的眼睛,瞬间亮了。
“好!”苏壮一拍大腿,“那就这么定了!明天周末,叔叔带你和妈妈,去游乐园玩一天!怎么样?”
“太好啦!”小雅高兴得直接从床上跳了起来。
刘梅看着女儿那兴奋得小脸通红的样子,心中一暖,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她看着眼前这个笑得像个大男孩一样的苏壮,心中,涌起了一股复杂而又温暖的情愫。
第二天,是一个难得的晴天。
苏壮一大早就租了一辆车,载着精心打扮过的刘梅母女,来到了海城最大的主题游乐园。
对于常年生活在城中村那个逼仄角落里的小雅来说,眼前这个充满了欢声笑语、色彩斑斓的童话世界,简直就像是天堂。
她拉着苏壮和刘梅的手,一双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看什么都觉得新奇。
苏壮也彻底放下了平日里的冷静与戒备,像一个真正的大哥哥一样,陪着小雅,疯玩了一整天。
他陪她坐旋转木马,在木马的一起一伏中,听着她银铃般的笑声。
他给她买巨大的、彩虹色的,看她吃得像只小花猫,满脸都是糖丝。
他陪她玩碰碰车,故意被她撞得东倒西歪,引得小丫头咯咯直笑。
刘梅就跟在他们身后,脸上始终带着温柔的笑意。她看着女儿那张从未有过的、灿烂的笑脸,又看了看那个为了逗女儿开心,不惜趴在地上学小狗叫的苏壮,她的心,像是被一汪温暖的泉水,给彻底浸泡了。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感受过这种轻松、快乐、被人照顾的感觉了。
在夕阳西下的时候,苏壮带着她们,坐上了整个游乐园里最高的摩天轮。
当座舱缓缓升到顶点时,整个城市的璀d璨灯火,如同星河一般,在他们脚下铺展开来。
小雅趴在窗户上,发出了“哇”的惊叹声。
而苏壮和刘梅,则并肩坐着,静静地看着窗外的景色。
“谢谢你,苏壮。”刘梅轻声开口,打破了这份宁静,“小雅今天,是我见过的,她最高兴的一天。”
“我也是。”苏壮看着窗外,轻声说道。
“嗯?”刘梅有些不解。
苏壮转过头,看着她,眼中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我说,今天,也是我最高兴的一天。”
刘梅的心,猛地漏跳了一拍。她迎着苏壮那双深邃而真诚的眼睛,脸颊,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烫。
夜深人静。
苏壮将已经玩累了、在车后座睡着的小雅,小心翼翼地抱回了房间。
安顿好孩子后,刘梅送他出门。
站在门口,两人一时都有些沉默。
“那我回去了。”苏壮说道。
“嗯。”刘梅点了点头,“今天,真的谢谢你。”
“不用总说谢谢。”苏壮笑了笑,“早点休息吧。”
说完,他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门。
就在他即将开门的时候,身后,传来了刘梅带着一丝犹豫的声音。
“苏壮。”
“嗯?”苏壮回过头。
“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刘梅看着他,鼓起了所有的勇气,问出了这个一直盘旋在她心底的问题。
苏壮愣住了。
他看着灯光下,那个眼神中带着好奇、担忧、以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情愫的女人,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笑了。
“我就是我。”他说道,“一个想让你们母女,能过上好日子的人。”
说完,他不再停留,打开门,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只留下刘梅一个人,愣愣地站在原地,心,乱成了一团麻。
回到自己的房间,苏壮靠在门后,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今天一天,是他这十九年来,过得最不像自己的一天,却也是最开心的一天。
那种纯粹的、不掺杂任何利益与算计的快乐,是他从未体验过的。
他喜欢看到小雅的笑脸。
他也喜欢看到,刘梅看着他时,那双会说话的眼睛。
这种感觉,很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