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380年5月17日,石鸦镇
晨雾尚未散尽,石鸦镇的了望塔上,哨兵安德烈揉了揉困倦的眼睛,习惯性地将单筒望远镜对准东北方向的蜿蜒山道——那条连接着根据地与外部世界的咽喉要道,也是过去半个月里,每个守夜人心脏最紧绷的方向。
突然,他的动作僵住了。
山道尽头,几个蹒跚的黑点正缓慢移动。不是军队的整齐队列,也不是商队的驮马长龙,而是……几个相互搀扶的人影,中间似乎还抬着什么。
安德烈的心猛地提了起来。他调整焦距,汗水瞬间浸湿了后背。
他认出了打头那个高大的身影——即使隔着数百米,即使那人脊背微驼、步伐沉重,安德烈也能认出那把永远挺直的军刀和那道熟悉的轮廓。
“是汉斯队长!”他嘶声对塔下的同伴吼道,声音因激动而变调,“还有……担架!快!快报告玛丽部长!敲预备钟,三短一长!”
“当——当——当——当——”
急促而特定的钟声撕裂了石鸦镇清晨的宁静。
镇子活了过来。
不是惊慌的骚动,而是一种压抑着沸腾的、有序的苏醒。民兵从营房奔出,按预定方案封锁各路口;妇女工作队提着药箱和担架冲向镇口;在田里早耕的农民停下锄头,望向钟声传来的方向,沉默地摘下帽子。
玛丽·索洛维约娃第一个冲到镇口。这位内务部长身上还沾着昨夜审阅文件的墨水渍,头发匆匆挽起,脸色因长期缺眠而苍白,但眼睛亮得吓人。她身后,夏尔·布兰登大步走来,这位根据地的军事统帅穿着半旧的军装,右臂还吊着绷带——那是半个月前一次反围剿战斗中留下的伤。
担架近了。
玛丽的目光先是落在第一副担架上——维克多·艾伦闭着眼睛,脸色白得像石膏,胸口的起伏微弱到几乎看不见。她的指甲掐进了掌心。
然后她看向第二副担架,瞳孔骤缩。
伊尔莎侧躺着,背上一道狰狞的包扎痕迹浸透了暗红色的血,呼吸浅促,嘴唇发紫。但她的右手紧紧攥着,指缝里露出一点褪色的红布边角。
“直接送总医院!清空一号和二号监护室!让老药头把所有库存的精灵苔和血蕨都拿出来!”玛丽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抬担架的游击队员和彼得、米哈伊尔几乎虚脱,被迅速扶下去休息。汉斯拒绝了搀扶,他拄着那柄军刀站在原地,血污和尘土糊满了脸,只有眼睛还像狼一样锐利。
“主席伤势?”夏尔沉声问。
“灵性枯竭,规则反噬,但没有致命的内脏伤。老药头说静养能恢复。”汉斯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伊尔莎……肺叶刺穿,失血过多,在路上感染了高烧。能不能熬过来,看今晚。”
夏尔重重拍了拍汉斯的肩膀——没受伤的那边。“你们回来了,就是最大的胜利。”
玛丽已经走到维克多担架旁,手指轻搭在他腕间。微弱的脉搏跳动传来,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恢复冷静:“夏尔同志,你主持全面警戒和后续安排。我去医院。汉斯,你需要立刻接受检查和净化,第六处的手段可能有隐性诅咒残留。”
命令清晰,执行迅速。这就是两年根据地建设锤炼出的效率。
石鸦镇总医院原是一座地主大院,青砖灰瓦,如今墙上刷着白灰,红十字旗在门口飘扬。一号监护室里,维克多被轻轻安置在铺着干净被单的木床上。
老药头——这位前帝国军医官,因厌恶战争而隐居山林,后被根据地政策感召加入——已经等在那里。他头发花白,手指却稳如磐石,解开维克多染血的外衣,检查伤口,调配药膏,施针渡气。一套流程行云流水。
玛丽守在门边,看着那些可怖的伤口——有些是刀剑伤,有些是灼烧痕迹,最诡异的是胸口一片皮肤呈现出半透明的琥珀色纹理,仿佛曾被什么法则力量侵蚀过。
“这是……”她低声问。
“规则层面的创伤。”老药头头也不抬,将一种散发着清苦气味的黑色药膏涂在那片皮肤上,“不是凡俗手段能造成的。他遇到了远超他序列的存在,能活下来……靠的不是医术,是命硬。”
“能恢复吗?”
“身体能。灵性……要看他自己。”老药头顿了顿,“他灵魂深处那团火还在烧,虽然很弱,但没灭。这是根基。”
隔壁传来压抑的痛哼。是伊尔莎。
玛丽转身走去二号监护室。两名女护士正在给伊尔莎清洗伤口、更换绷带。看到那处穿透肋间的狰狞伤口,即使是见惯了战场惨状的玛丽,也感到胃部一阵抽搐。
“匕首没有毒,但刺得太深,伤了肺。”一名护士低声汇报,“高烧是因为伤口感染,我们用了您从帕瑟堡带回来的磺胺粉,炎症控制住了,但她失血太多……”
“用我的血。”玛丽卷起袖子,“我是序列7,灵性自带净化特性,血质比她匹配。”
“部长,这不合——”
“执行命令。”玛丽语气平静,“她不能死。维克多同志需要她,根据地需要她。”
输血过程安静而漫长。玛丽坐在病床边,看着伊尔莎苍白的脸,想起几年前那个在窝棚夜校里连笔都握不稳的羞涩女工,想起她在真理宫降旗夜割下红旗一角时的决绝,想起帕瑟堡大会上她磕磕绊绊却眼神发亮地与其他国家代表交流……
这个女孩,已经长成了革命不可或缺的脊梁之一。
窗外,天色大亮。石鸦镇开始了新一天的运转,但一种凝重的期待笼罩着小镇——领袖回来了,带着重伤,但也带着来自世界另一边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