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怀古回到修真界时,吐了口血。
不是受伤,是跨界传送的后遗症加上心魔誓的反噬。
他跪在天机阁第七层“观星台”冰冷的地板上,喉咙发甜,眼前发黑。
空气里浓郁的灵气本该让他舒畅,此刻却像钝刀子割着经脉。
“跪着做什么。”上面传来个声音,不高,平平的,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莫怀古头埋得更低:“属下办事不力,请阁主责罚。”
“先说说,怎么个不力法。”
观星台很大,穹顶是整片星空投影,星辰缓慢流转。
地面是墨玉铺就,刻着复杂的阵图。
阁主坐在最深处的高背椅上,椅子是普通的乌木,没雕花,没镶嵌,但坐在那里的人,让整层楼的空气都沉了三分。
莫怀古保持跪姿,开始陈述。
从跨界传送的艰难,到那个世界灵气的稀薄,到昆仑山脉的追踪,陷阱,阵法,还有那个女人——苏璃。
他说得很细,包括那三枚古怪的金属傀儡,那面能映射秘境的铜镜,那卷会自己变化的地图,那枚黑色的手镯,
以及最后,三钥齐开时显露的秘境入口,和那个女人开出的条件。
“……她逼属下立下心魔誓,不得泄露所见。
但属下以‘癸字七号’暗线残留的‘监察戒’为凭,勉强传回此讯。
那戒,是她从剑宫遗骸手上所得。”
说完最后一句,莫怀古额头抵地,不再出声。
观星台安静了很久。只有头顶星辰流转的细微嗡鸣。
“监察戒。”阁主重复了一遍,“癸七的戒指。他还留了话?”
“有。‘后来者若得天机阁传承,可持此戒为凭,寻阁中接应。戒指有遮掩天机、干扰探测之能。’”
“遮掩天机……”阁主的手指在椅子扶手上敲了敲,“所以她能用戒指干扰你的罗盘,能在你眼皮底下布阵,能逼你立誓。
癸七倒是留了件好东西。”
莫怀古不敢接话。
“你说她修为几何?”
“初遇时,应是筑基后期。但属下被困阵中时,曾感应到天劫波动,应是那株先天灵木复苏引动。
她硬抗了三道天劫,之后气息跌落,但道韵……反而更深了。属下怀疑,她已触及金丹门槛。”
“筑基抗天劫。”阁主顿了顿,“五行道基?”
“是。她对五行灵力运用娴熟,布下的困阵是‘颠倒五行’,极为精妙。”
“剑宫秘境,她进去了?”
“进去了。入口维持三十息,她率先踏入。属下等被阻在外。”
“然后呢?”
“秘境排斥,属下等被送回原地。那女人……未见出来。
但一炷香后,窥天所的人赶到,在峰下等候。
又过片刻,她才现身,与窥天所的人交谈后离去。
属下等因心魔誓所限,未敢追踪,即刻返回。”
又是一阵沉默。
“你做得对。”阁主终于说,“心魔誓不可违。至少明面上不可违。”
莫怀古肩膀微松。
“但癸七的戒指在她手上,她已知我天机阁与剑宫渊源。
此女不可控,却又身负秘境之钥,甚至可能得了剑宫部分传承。”
阁主声音依旧平淡,“是个变数。”
“属下愿再往彼界,将功折罪!”
“你去不了。”阁主说,“心魔誓在身,你再靠近她,道基立毁。
况且……那边现在,恐怕不止我们在看。”
莫怀古抬头。
“你以为,跨界波动的只有我们?”阁主抬手,指向穹顶星空。
几颗原本规律运行的星辰,轨迹发生了微不可察的偏折。
“癸字戒被激活的瞬间,波动传回来了。我们能收到,其他家……只要不是瞎子,多少也能瞧见点影子。”
“阁主的意思是……”
“备飞舟。”阁主站起身。
他是个看起来四十许的中年人,面容普通,穿着深灰色道袍,像任何一个宗门里不起眼的执事。
“去参加‘听潮会’。有些事,得听听别人的说法。”
“听潮会”不在天机阁,在东海之滨一座悬浮的仙岛上。
岛是“万宝阁”的产业,这家商会遍布修真界,主营消息和奇物买卖,背景成谜,但谁都给他们几分面子。
阁主到的时候,岛上临海的“观澜阁”里已经坐了几个人。
主位空着,是给万宝阁东家的。
左手边第一位,坐着个穿青袍、胸口绣着松枝的老者,是“青木宗总堂”大长老木逢春,苏璃遇见那个青木宗只是分部而已。
青木宗以丹道和灵植闻名,与天机阁关系尚可。
木逢春对面,是个一身黑衣、面容冷峻的中年女子,是“玄阴宗”执法堂堂主殷九娘。
玄阴宗修的是杀伐剑道,和天机阁不太对付。
再往下,还有“御兽山”、“百炼门”、“妙音坊”等几个中等宗门的代表,各自低声交谈。
阁主进去,众人目光投来。木逢春笑着拱拱手:“天机阁主,有礼了。听闻贵阁近日有些‘小热闹’?”
“木长老消息灵通。”阁主在空着的右手第一位坐下,自有侍女奉上灵茶。
“跨界波动,瞒得过谁?”
殷九娘开口,声音像珠子砸在玉盘上,“只是不知,是哪家的小辈这般不懂事,闹出这么大动静。
天机阁素来监察天下,想必清楚?”
这是挤兑。天机阁以监察天下自诩,如今自家眼皮底下出了岔子,还被人点出来,面子不太好看。
阁主端起茶杯,吹了吹浮叶:“殷长老说笑了。些许空间涟漪,许是哪个秘境自然波动,何必大惊小怪。”
“自然波动?”殷九娘冷笑,“能引动‘星轨偏斜’的自然波动,我倒是头回听说。阁主莫非当我们都是瞎子?”
气氛有点僵。
“好了好了。”万宝阁的东家终于现身,是个笑眯眯的富态老者,穿着绣满铜钱纹的锦袍,
“诸位远道而来,是给老朽面子。些许小事,何必伤了和气。喝茶,喝茶。”
众人给东家面子,暂缓针锋相对。
木逢春抿了口茶,状似无意地说:“说起秘境,老夫前些时日,倒听门下弟子提了件趣事。
说是有一处下界分部女散修,竟培育出了‘云雾道茶’,品质不俗,还改良了古丹方。诸位说,奇不奇?”
众人眼神动了动。云雾道茶是修真界特产,对滋养神识有奇效,但极难培育。下界灵气稀薄,能种活已是奇迹,还能改良丹方?
“木长老说的,可是那处编号‘丁三’的残界?”百炼门的代表,一个粗豪汉子开口,
“我门中也有弟子从那边换来几块‘空冥玉’原石,品质极佳,说是来自一处古矿脉。
我还纳闷,那等贫瘠之地,怎会有这等矿脉。”
“丁三界……”妙音坊的女修若有所思,“我坊中收录过一段来自彼岸界的曲谱碎片,韵律古怪,但隐隐暗合天道。
原本以为是上古遗韵,难道……”
话不用说完,所有人都懂了。
丁三界,那个灵气近乎枯竭、被各大宗门视为“废土”的下界,最近不太对劲。
有道茶,有改良丹方,有空冥玉矿,有古怪曲谱,现在……还有能引动星轨偏斜的跨界波动。
“看来,是有了‘变数’。”殷九娘总结,目光扫过天机阁主,“只是不知,这变数是福是祸,又落在谁家?”
阁主放下茶杯,瓷器与桌面接触,发出轻微的脆响。
“是福是祸,言之尚早。”他说,“不过,既是变数,总需有人看着。
我天机阁既司监察之职,自当留意。
只是彼岸界法则特殊,跨界不易,还需诸位行个方便。”
这话是试探,也是宣告。天机阁要插手,你们别挡道。
木逢春呵呵一笑:“好说好说。我青木宗总堂对那道茶和丹方颇感兴趣,若有机会,倒想与那位‘变数’交流一二。
毕竟大道同行,多一份传承,多一条路嘛。”
这是表态,青木宗总堂倾向接触,甚至合作。
殷九娘冷哼:“来历不明,搅动风云,未必是善类。
我玄阴宗建议,先查明根底,若对天下有碍,当及早清除。”这是敌意。
百炼门的汉子搓着手:“矿脉!那可是空冥玉!要是能建立稳定渠道……
嘿嘿,阁主,有消息可别忘了兄弟。”这是只关心利益。
妙音坊女修则柔声道:“能谱出暗合天道之曲,必是妙人。我坊愿以乐会友。”这是好奇加观望。
其他几个宗门代表也各抒己见,有漠不关心的,有想分杯羹的,有怕惹麻烦的。
阁主静静听着,等众人说得差不多了,才开口:
“诸位意见,本阁记下了。彼岸界之事,我天机阁会继续关注。
若有进展,自当通过万宝阁,与诸位通气。”
这是场面话,意思是“都别急,我先探路,有好处再说”。
万宝阁东家适时举杯:“如此甚好!来,共饮此杯,愿天下安宁,大道昌隆!”
众人举杯,心思各异。
听潮会散后,阁主没有立刻返回天机阁,而是去了阁中禁地“观天镜”前。
镜面如水,映出诸天星海。
他手指在镜面某处一点,波纹荡开,显出一片模糊的景象——是都市,高楼林立,车流如织。
镜头拉近,锁定在一栋大厦顶层的某个窗户。
窗内,一个年轻女子正在伏案工作,侧脸沉静。
正是苏璃。在“璃光”总部加班。
“丁三界,苏璃。”阁主低声念道,“身负剑宫秘境之钥,手握癸七监察戒,能种道茶,能开矿脉,能抗天劫,能搅动窥天所……变数,确实是变数。”
他手指再点,镜中画面切换,显出昆仑山脉,那处已经闭合的秘境入口。
空间褶皱尚未完全平复,残留着精纯的五行灵力波动。
“五行道基……剑宫传承……还有那株先天朱果。”阁主眼神深了些,
“若让她成长起来……”
他没有说下去。转身离开观天镜,对阴影中吩咐:
“让‘癸’字部动起来。查清此女一切根底,从出生到现在,事无巨细。
另,准备‘丙三’小队,修为压制在筑基圆满,随时待命跨界。”
“阁主,要干涉?”阴影中传来声音。
“先看看。”阁主说,“若她能为我所用,便是机缘。若不能……”
他顿了顿。
“若不能,也不能让玄阴宗,或者其他什么人,先得手。剑宫的东西,必须拿回来。”
“是。”
阴影退去。阁主独自站在空荡的禁地中,抬头看着观天镜中定格的都市夜景,和那个浑然不知已被诸天目光注视的女子。
“苏璃。”他轻声说,“好好成长。别让我失望,也别……让太多人失望。”
镜面波纹平复,景象消失。
只剩冰冷的镜面,映出阁主毫无表情的脸。
(第149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