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刚过,天际还是一片沉寂的黛蓝,宣和王府却已灯火通明,如同白昼。
人声渐起,预示着今日的不同寻常。下人们屏息疾走,脸上却洋溢着喜气,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张而热烈的芬芳,混合着晨曦的微凉和即将到来的盛大喜悦。
今日,是府上金尊玉贵的静安郡主温琼华出阁的大喜之日。
琼华阁内,温暖如春,馥郁的香气来自角落里鎏金兽首香炉里袅袅升起的苏合香,更来自那些早已被搬进来、层层打开、几乎要闪瞎人眼的嫁妆箱笼。
南海珍珠串成的帘幕、西域宝石镶嵌的首饰、江南最顶尖绣娘耗时数月绣成的嫁衣……每一件都价值连城,无声地诉说着宣和王府对这位唯一嫡女的极致宠爱。
这里的热闹是滚烫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可是咱们的新娘子......
“唔……再睡一刻……就一刻……”温琼华像只贪暖的猫儿,整个人陷在柔软的被衾里,只露出一张睡得粉扑扑的小脸,长睫紧闭,声音含混不清地嘟囔着,对周遭逐渐升腾的热闹充耳不闻。
“哎哟我的小祖宗!可不能睡了!”宣和王妃萧嫣又是好笑又是着急,忍不住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粉嫩的脸颊。“今日是什么日子?可不能错过了吉时!”连忙示意嬷嬷将特制的参茶喂到她嘴边。
温琼华就着嬷嬷的手小口啜饮,长睫颤了颤,声音含混软糯,带着浓浓的睡意:“母亲……天都没亮呢……就让女儿再睡一刻钟,就一刻钟……”那拖长的尾音,娇得能滴出水来,听得人心都化了。说着,小脑袋又要往下栽。
“一刻钟也不行!”温母萧氏赶紧上前,和贴身嬷嬷一起,小心翼翼地将那件沉甸甸、绣满了百子千孙、鸾凤和鸣图案的正红嫁衣给她穿好,系上复杂的衣带。温琼华被迫清醒了几分,只觉得身上像压了座小山,脖子都快被那立领上的金线刺绣磨红了,忍不住小声嘟囔:“重……好累……”
“乖囡囡,忍忍,就今天一天,熬过去就好了。”萧氏心疼地哄着,拿起梳妆台上那顶更是重量级的赤金点翠嵌宝龙凤珠冠,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脖子发酸。
温琼华被母亲和侍女们半扶半抱着按在梳妆镜前,困得眼皮直打架,小脑袋一点一点。
就在这时,白芷悄无声息地上前,指尖几枚银针快如闪电地在温琼华背后几个穴位轻轻刺入,渡过去一丝温和的精纯内力。温琼华只觉得一股暖流涌入四肢百骸,驱散了些许疲惫,精神微微一振。她感激地看了白芷一眼,换来对方一个“放心”的浅笑。
“开脸了开脸了!”全福夫人笑着上前,手里拿着细长的五彩丝线。这是出嫁前的重要仪式,意味着辞别闺阁少女时光。
温琼华乖乖仰起脸,感受着丝线在脸上细细绞过,带来轻微的刺痒感。她闭着眼,听着周围家人低低的、带着哽咽的祝福和叮嘱,心里也涌上一股酸酸胀胀的不舍。
温母萧氏眼圈微红,却强忍着泪意,嘴角是压不住的笑意,手里拿着一把无比珍贵的紫玉梳,小心翼翼地梳理着女儿绸缎般的长发,嘴里念着古老的祝福语:“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
二婶李氏和三婶王文悦也在一旁帮忙,一个负责检查嫁衣的每一处针脚,一个则指挥着丫鬟们将各色胭脂水粉、珠钗环佩井然有序地摆开。二婶李妙晴温声笑道:“咱们琼华底子好,稍稍打扮便是天仙下凡!等会儿定把谢家那小子迷得找不着北!”
温琼华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随即脸颊传来细微的刺痛感,让她轻轻抽了口气。她天生肌肤娇嫩敏感,这一下虽是为了绞去细小的绒毛,也让那雪白的肌肤立刻泛起了红痕。
“轻点儿!”一道爽利又不失威严的女声响起。三婶王文悦连忙过来,“我们琼华细皮嫩肉的,可经不起粗手粗脚。”
全福嬷嬷连声道歉,动作果然又轻柔了几分。
王文悦走到温琼华身边,先是对着铜镜里那张即使困倦也难掩绝色的脸端详了一下,啧啧称赞:“瞧瞧这小模样,便宜谢家那小子了!”说着,从身后丫鬟的托盘里拿起一支通体碧绿、水头极足的翡翠簪子,小心地插入温琼华才梳顺的发间,“这是三婶添的妆,戴着玩。”
温琼华努力睁开眼,软软地道谢:“谢谢三婶……”
“自家人客气什么!”王文悦大手一挥,随即又像是想起什么,脸上露出一丝与她武将世家出身不符的、略显神秘又促狭的笑意。她凑近温琼华,压低声音,飞快地从袖子里摸出一本用寻常蓝布包着的小册子,塞进温琼华宽大的嫁衣袖袋里。
“咳,”她清了清嗓子,声音压得更低,眼神飘忽,“这个……你娘估计不好意思给你,你二嫂性子软和怕是也忘了。三婶给你,收好了,得空……晚上……咳,姑爷要是莽撞,你就拿出来瞧瞧,心里有个数,别怕哈!”
温琼华困倦地低头一看,那蓝布封皮上什么字也没有,她茫然地眨了眨眼。旁边伺候的白芷眼尖,瞥见那册子形状,瞬间明白了是什么,清冷的脸上飞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连忙帮温琼华将册子塞进一旁的妆奁底层,低声道:“郡主,是三夫人疼您,回头……再看。”
温琼华昨日早已“拜读”过母亲送来的“小人书”,看白芷和三婶的神色,也隐约猜到了,面颊又是一红,心里觉得好笑,已然清醒了大半。
萧嫣强撑着笑意,指挥着侍女们将一件件绣工繁复精美绝伦的嫁衣、一套套璀璨夺目的头面首饰展开。霎时间,屋内宝光流动,华彩熠熠,几乎要晃花人眼。
这时,外面传来叽叽喳喳的说笑声,宁双公主拉着崔相雪,后面跟着活力十足的王琳儿,一股脑儿涌了进来。
“琼华!我们来给你添喜气啦!母后让我送来的。”宁双笑嘻嘻地指挥宫女放下带来的宫制极品胭脂水粉和珠宝珍品。
王琳儿最为活跃,像只精力过剩的小狗,在屋里跑来跑去,一会儿试试给温琼华戴簪花差点插到头皮,一会儿又扒着窗棂警惕地张望:“那个讨厌的李芊羽没溜过来吧?青黛姐姐可得守好了门!”
崔相雪安静些,她带来的添妆是一幅精心装裱的画卷,展开是温琼华与谢临渊在琉璃花房中对视的瞬间,男子红衣灼灼,慵懒倚靠,女子白裙胜雪,浅笑嫣然,阳光透过琉璃洒下光晕,美好得不似人间。她轻声对温琼华道:“愿你二人,永如今日。”
屋外,以温景、温瑞、温瑜为首,加上温时、温达两个活宝,五个哥哥排排站,虽然进不来,却不时派小厮往里递话。
几个哥哥先前为了今日谁背妹妹出门而闹得不可开交,最终还是温景“技高一筹”,“舌战群弟”,以大哥的架子压下来,才让几个弟弟闭嘴。(温景:感谢娘亲把我生在了第一个!)
“让我看看妹妹打扮好没有!”
“哎哟你们别挤!”
“妹妹!别怕!哥哥在呢!”
就连远在南疆的温烨,也派人八百里加急送来了一盒南疆特有的、色彩斑斓的宝石首饰,附言:“哥赶不回去了,用这个闪瞎谢临渊的眼!”
一向清冷的萧玉卿也来了,他避开喧闹的人群,递给白芷一个白玉小瓶和一枚香囊:“丸药含服可提神固元,香囊佩戴能宁心安神,务必让她顺利撑过典礼。”他看向温琼华的眼神温和而复杂,最终化为一句低不可闻的祝福。
温父则在正厅坐镇,看似镇定地喝着茶,眼神却不住地往琼华阁方向瞟,手里盘着的铁核桃转得飞快,暴露了内心的不平静,温瀚重重叹了口气,低声道:“便宜谢家那个臭小子了!”语气里全是舍不得。
整个宣和王府,沉浸在一种喧嚣而幸福的忙碌中,每一个角落都充斥着对这位珍宝郡主的无限宠爱与不舍。
老王爷温靖最后才踱步走到琼华阁的门口,看着盛装下愈发显得娇弱堪怜的孙女,虎目微红,重重咳了一声,只说了句:“丫头,好好的。”声音便有些哽住,背过身去偷偷抹了下眼角。温琼华看着祖父微驼的背影,鼻尖一酸,困意也消散了不少。
在一片欢声笑语和浓浓的温情包裹中,温琼华心中的不舍被冲淡了许多,脸上也露出了真切幸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