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水，静静流淌。服着温太医开的安神药膳，心境日渐开阔平和，姜芷的孕期进入了第四个月。那些恼人的孕吐反应早已消失无踪，胃口变得出奇的好，脸色也红润丰腴起来，整个人像是被春风拂过的花苞，舒展开柔和的弧度。
新店“回味斋”在春杏、秋菊等人的操持下，已筹备得七七八八，定于五日后正式开业。姜芷虽被严禁参与具体杂务，但作为东家，一些大的方向仍需她把关。这日午后，她正坐在院中暖阳下，翻看春杏送来的开业当日宾客名单和流程安排，时不时提出一两点修改意见。
赵重山坐在她对面不远处，面前摊着一张舆图，正凝神研究着镖局接下来的一趟重要镖路。他偶尔抬头，目光掠过姜芷恬静的侧脸和微微隆起的小腹，眼神便会柔软几分，随后又继续专注于手中的图纸。院子里，只闻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和偶尔响起的翻动纸页的声响，静谧而温馨。
姜芷看得有些倦了，便放下单子，端起手边温热的红枣茶啜饮一口。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让人有些昏昏欲睡。她慵懒地靠在椅背上，手掌无意识地轻轻抚摸着腹部。那里不再是之前的平坦，已经有了明显圆润的弧度，像揣了一个温暖的小暖炉。
就在她神思有些恍惚之际，忽然，一种极其轻微、极其奇妙的触感，从掌心下传来。
那感觉难以形容，像是一条小鱼在深水里轻轻吐了个泡泡，咕噜一下；又像是一根柔软的羽毛，自内而外，极其羞涩地碰触了一下她的掌心。轻微得几乎让人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却又带着一种鲜活的生命力，清晰无误地传递到她的神经末梢。
姜芷整个人瞬间僵住了，呼吸都停滞了一瞬。她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自己依旧覆在小腹上的手，心脏像是被那只无形的小手轻轻攥住，然后猛地加速跳动起来，咚咚咚地撞击着胸腔，声音大得仿佛能震彻整个院落。
是……胎动？
是她的孩子吗？
她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在了掌心之下，等待着，期盼着那奇迹般的触感再次降临。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几息之后，那奇妙的触动果然再次传来！这一次，比刚才要清晰了一些，不再是羞涩的试探，更像是一个小小的伸展，带着几分顽皮，在她子宫那片温暖的海洋里，轻轻划动了一下。
没错！就是胎动！
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的狂喜和感动，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姜芷所有的堤防。她的眼眶猛地一热，视线迅速模糊，大颗大颗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滴落在她放在腹前的手背上，温热一片。
这不是悲伤，不是委屈，而是生命与生命第一次真正连接的、最纯粹、最本能的喜悦之泪。
她抬起头，望向对面的赵重山，嘴唇翕动着，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只能发出哽咽的、破碎的音节：“重……重山……”
赵重山早在姜芷身体僵住、呼吸变化的那一刻就抬起了头。他看到她先是难以置信地低头，继而浑身微微颤抖，最后竟毫无征兆地开始落泪，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几乎是瞬间扔下手中的舆图，一个箭步跨到她身边，单膝跪地，双手扶住她的肩膀，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而绷得死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阿芷！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肚子疼？！”
他以为她是动了胎气，吓得脸色都变了，目光焦急地在她脸上和腹部来回扫视，一只手已经下意识地想要去探她的脉搏。
姜芷看着他慌乱无措、如临大敌的样子，想笑，眼泪却流得更凶。她用力摇头，抓住他探过来的那只大手，颤抖着，引导着他宽厚温热、布满粗茧的掌心，轻轻覆盖在自己隆起的腹部上。
“不……不是……”她吸了吸鼻子，努力想平复激动的情绪，声音却依旧带着浓重的哭腔，脸上却又绽放出一个带着泪花的、无比灿烂的笑容，“是……是孩子……孩子动了……他刚刚……踢了我一下……”
赵重山的手掌被她引导着，紧紧贴着她的腹部。起初，他因为紧张，掌心肌肉绷得僵硬，只感受到她衣裙下温暖的肌肤和圆润的弧度。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还在姜芷的眼泪和那句含糊不清的话上，一时没能理解“孩子动了”意味着什么。
直到……掌心下，传来一下清晰无比的、来自内部的、小小的顶撞。
咚。
像是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他粗糙的掌心激起了一圈无声却巨大的涟漪。
赵重山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彻底僵住了。他猛地低下头，死死地盯着自己覆盖在姜芷腹部的右手，那双惯于握刀执缰、稳如磐石的手，此刻竟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他感受到了！
那不是阿芷的脉搏，不是肠道的蠕动，而是一种独立的、鲜活的、带着蓬勃力量的生命律动！是他的孩子！是他和姜芷血脉相连的骨肉，正在那温暖的方寸之间，伸展拳脚，向这个世界，向他的爹娘，宣告着他的存在！
一股从未有过的、极其陌生又极其强烈的热流，猛地从心脏最深处炸开，瞬间涌遍四肢百骸，冲上头顶，让他头皮一阵发麻。这个在刀光剑影中眉头都不曾皱一下的汉子，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湿润，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仿佛有什么滚烫的东西堵在那里，让他呼吸困难。
他抬起头，望向姜芷。她脸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嘴角却扬着世上最柔软、最美丽的笑容，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眸子，亮得惊人，里面盛满了和他一样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激动与喜悦。
四目相对，无需任何言语，所有的情绪都在眼神中交汇、奔涌。
赵重山猛地伸出双臂，将姜芷连同她腹中的孩子，一起紧紧地、紧紧地拥入怀中。他的拥抱是那样用力，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却又在触及她腹部时，下意识地放轻了力道，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
他把脸深深埋进姜芷的颈窝，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敏感的肌肤上。姜芷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宽阔的肩膀在微微耸动，颈间传来一片湿热。
他哭了。
这个沉默寡言、冷硬如铁的男人，因为感受到孩子的第一次胎动，流下了喜悦的泪水。
姜芷反手紧紧抱住他结实的腰背，脸颊贴着他硬硬的发茬，泪水再次决堤。这一次，是幸福的共鸣，是为这份共同经历的、生命最初的感动。
院子里，阳光依旧暖暖地照着，微风拂过，树叶轻声吟唱。相拥的二人久久没有分开，沉浸在初为人父母的巨大喜悦和感动之中，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而遥远，唯有掌心下、怀抱中那鲜活的生命脉动，是如此真实而珍贵。
不知过了多久，赵重山才稍稍平复了情绪，他抬起头，眼眶依旧红着，却亮得惊人。他小心翼翼地，再次将手掌覆上姜芷的腹部，屏息凝神，像个渴望得到糖果的孩子，期待着下一次的互动。
姜芷破涕为笑，带着鼻音嗔道：“哪有那么频繁，小家伙也是要睡觉的。”
话音未落，掌心下果然又传来一下轻轻的滑动，像是在回应爹娘的期待和呼唤。
赵重山的手掌又是一颤，抬头看向姜芷，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露出一个带着傻气的、近乎笨拙的笑容。那笑容冲淡了他眉宇间的冷硬，让他整个人都变得柔和而明亮。
“他……又动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温柔。
“嗯。”姜芷笑着点头，眼泪却又涌了出来，这次是纯粹的开心的眼泪，“我们的孩子，在跟我们打招呼呢。”
这一天，余下的时光都沉浸在一种微醺般的喜悦里。赵重山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姜芷身边，目光时不时地就落在她的腹部，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新奇、温柔和一种近乎傻气的专注。他甚至会突然停下手中的事，侧耳贴近姜芷的肚子，试图捕捉里面的动静，那认真的模样，让姜芷又是好笑又是心头发烫。
傍晚，春杏和秋菊回来汇报开业事宜，敏锐地察觉到爷和娘子之间流淌着一种格外甜蜜温存的气氛，尤其是爷，虽然依旧话不多，但眉梢眼角的柔和是藏不住的。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夜里，赵重山依旧将姜芷紧紧拥在怀里，一只手始终轻柔地覆在她的小腹上。黑暗中，他低沉的嗓音响起，带着无比的郑重：“阿芷，谢谢你。”
谢谢你，来到我的生命里。
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家。
更谢谢你，孕育了我们共同的血脉。
姜芷在他怀里寻了个更舒服的位置，握住他放在自己腹部的粗糙大手，与他十指相扣，轻声道：“也谢谢你，重山。”
谢谢你的守护，谢谢你的爱，谢谢你和孩子，让我的人生如此圆满。
这一夜，注定无眠。不是因为不适，而是因为那份初感胎动的喜悦，如同最温暖的泉流，浸润着两颗紧密相连的心，也照亮了通往未来的、充满希望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