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凡推开房门。
闭关七日的黑暗骤然被撕裂，刺目的阳光泼洒进来，他下意识地抬手挡了一下。
门外，那股熟悉的、陈旧的“吱呀”声还在响着。
刘初源四仰八叉地躺在摇椅上，烟杆搭在肚子上，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像个随时会断气的糟老头。
一股清雅的药香，混着山顶微凉的风，强行钻入宁凡的鼻腔。
这味道，与落魄峰格格不入。
宁凡的动作停住。
他看见一个女人。
女人身穿丹阳峰特有的丹色长裙，身形窈窕，正孤零零地站在破败山门前的那块青石板上。
她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株硬生生长在瓦砾堆里的名贵兰花，突兀又扎眼。
似乎是听到了开门的动静，女人转过身来。
在看到从大殿阴影中走出的宁凡时，她明显僵了一下，但很快就调整过来。
她向前走了几步，在距离宁凡三丈远的地方停下，微微躬身，姿态放得很低，举止也挑不出任何毛病。
“丹阳峰弟子，苏清婉，奉峰主之命，前来拜访落魄峰首席。”
宁凡没出声，只是看着她。
苏清婉似乎对这种沉默早有预料，她直起身，从腰间一个精致的储物袋中，取出了另一个更大的锦囊。
锦囊鼓鼓囊囊，上面用金线绣着丹阳峰的火焰纹章，一看就价值不菲。
“上次之事，是我丹阳峰鲁莽在先，多有得罪。”苏清婉双手捧着锦囊，往前递了递，“这里面是家父与丹阳峰凑出的一些赔礼，还望首席师兄大人大量，能够归还我丹阳峰的传承丹炉‘赤心’。”
宁凡的视线越过她，投向了山下。
那里，被抽干了灵气的区域一片枯黄，像是大地上的一块丑陋疮疤。
他根本没去看那个锦囊。
苏清婉捧着锦囊的手臂，就那么僵在半空中。
锦囊里东西的价值，她比谁都清楚，那几乎是丹阳峰小半个库房的底蕴了。她设想过对方会狮子大开口，会讨价还价，甚至会出言羞辱。
她唯独没料到，会是这种彻底的无视。
这种无视，比任何羞辱都更让人难堪。
峰顶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刘初源那把破摇椅的“吱呀”声，一下，又一下，不紧不慢地敲击着她的神经。
苏清婉的额角渗出汗珠。
她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座万年不化的冰山。
【哟，这小丫头片子还挺能撑。】脑海里，女子的声音带着几分看戏的玩味，【别跟她耗着，直接告诉她，你想要什么。】
宁凡终于收回了远眺的视线。
他吐出两个字，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砸在苏清婉的耳朵里。
“不够。”
苏清婉捧着锦囊的手猛地一颤。
她脸上的血色褪了个干净。
赔礼，在对方口中，变成了价码。
而这个价码，显然远远不够。
“首席师兄……”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声音里却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不知……您到底想要什么？丹阳峰但凡能拿出来的，一定尽力满足。”
宁凡终于有了动作。
他从苏清婉的身边走过，站到了悬崖边上。
沉默。
令人窒息的沉默。
苏清婉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得困难，她下意识地攥紧了空着的左手，指节用力到发白。
九阳龙根草丝兴奋的怂恿，【就用这个名字，看看丹阳峰的底裤到底是什么颜色！】
宁凡转过身，对上了苏清婉那双强装镇定的眼睛。
“九阳龙根草。”
他平静地说出了这个名字。
“什么？”
苏清婉完全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
“九阳龙根草。”
宁凡又重复了一遍，这一次，字音清晰无比，像四颗冰冷的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湖面。
这五个字，仿佛一道九天惊雷，在苏清婉的脑海中轰然炸开！
“哐当！”
她手中那个鼓鼓囊囊的锦囊，再也拿捏不住，直直地摔在了地上。
袋口被震开，一时间，霞光四溢的上品灵石、宝光流转的珍稀丹药滚了一地，叮叮当当的声音在寂静的峰顶显得格外刺耳。
可苏清婉已经完全顾不上了。
她脸上的血色“唰”的一下全没了，惨白如纸，身体控制不住地向后退了半步，才勉强站稳。
“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
她脱口而出，声音尖锐，带着无法抑制的惊恐与骇然。
那是一种只存在于丹阳峰最古老、最核心典籍中的上古神药！
别说见过，整个初火圣地，万年以来，恐怕连听过这个名字的人都屈指可数！
这已经不是狮子大开口了。
这是在索要一个只存在于传说里的神话！
宁凡没有回答她“如何得知”的问题，只是陈述着自己的条件。
“拿来九阳龙根草。”
“丹炉，还给你们。”
“否则，免谈。”
苏清婉的身体晃了晃，几乎要站立不稳。她死死地盯着宁凡那张毫无表情的脸，试图从上面找出哪怕一丝一毫开玩笑的痕迹。
但是没有。
对方的平静，本身就是一种最坚决、最不容置疑的态度。
她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对方为何会知道这个名字？为何偏偏索要这件早已绝迹的神药？这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
无数个念头在她心中翻滚，最终都化为了一片无力的苍白。
无论为什么，现在的主动权，都死死地掌握在对方手里。
那个丹炉，对丹阳峰太重要了。那不仅是传承，更关系到她父亲的道途，关系到她自己的……命。
许久。
苏清婉的胸口剧烈起伏，她像是做出了一个极为艰难的决定，咬着下唇，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艰涩。
“首席师兄……你这是强人所难！此物早已在世间绝迹！”
“那是你的事。”
宁凡的回应简单而粗暴，直接堵死了所有讨价还价的可能。
苏清婉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一阵刺痛传来，才让她勉强保持清醒。
她知道，寻常的宝物，已经不可能打动眼前这个人了。
天人交战。
她的脸上阴晴不定。
最终，她像是放弃了所有挣扎，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眼中却闪过一抹决绝。
“我丹阳峰的典籍中……曾有记载。”
“圣地核心药园，最深处的那片禁区，或许……或许还存在着一丝九阳龙根草的气息。”
“但那里是宗门禁地，由太上长老亲自镇守，连家父都无权踏入半步。”
说完这些，她整个人都虚脱了一般。
这已经是丹阳峰最大的秘密，也是她唯一的筹码。
【核心药园？令牌！那块‘药’字令牌！】女子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尖叫起来，充满了狂喜，【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小凡凡，答应她！快答应她！】
宁凡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我会回去禀报家师。”苏清婉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更带着一丝恳求，“丹阳峰会想尽一切办法，为你寻找神药的线索。”
“在此期间，还请……务必保管好‘赤心’丹炉。”
宁凡终于点了下头。
得到这个回应，苏清婉如蒙大赦，苍白的脸上终于恢复了一点血色。她看都没看地上那些价值连城的灵石丹药，弯腰捡起那个空瘪的锦囊，再次对宁凡行了一礼。
“多谢首席师兄。”
“清婉告退。”
她转身，沿着来时的山路，一步一步地向下走去。
她的步伐有些踉跄，背影显得萧瑟而无力。
就在她即将消失在山道拐角处时，她忽然停下脚步，回过头，远远地，深深地看了宁凡一眼。
那一眼之中，有屈辱，有不甘，有决绝，还有一丝……一闪而逝的、孤注一掷的狡黠。
随后，她头也不回地消失了。
峰顶，重归寂静。
【这小丫头，不简单呐。】女子的声音幽幽响起，带着几分评价的意味，【她身上，有火毒，而且是深入骨髓的那种，恐怕命不久矣。今天告诉你这个秘密，怕是存了让你去替她探路送死的心思。】
宁凡没有回应。
他转身，弯腰，将地上那些滚落的灵石丹药，慢条斯理地一颗颗捡起，收入怀中。
对他来说，不管是利用，还是交易。
只要能让他得到想要的东西，过程，并不重要。
就在他捡起最后一颗丹药时，身后那“吱呀”的摇椅声停了。
“小子。”刘初源不知何时坐了起来，正眯着眼看他，“丹阳峰那丫头，不好惹。”
宁凡没回头，只是将最后一瓶丹药揣好。
“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刘初源从烟杆里磕出烟灰，重新装上烟草，“她爹为了给她续命，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你拿了人家的命根子，小心那老家伙跟你玩阴的。”
宁凡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
“他敢来，我就敢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