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东把手机放回口袋，老刘还在对面写着东西。笔尖划纸的声音断了一下，又继续。
他没再问什么，只是低头打开笔记本，翻到新的一页。刚才老刘说的那句话不能白听。高育良的秘书出现在财务处，删了宏远工程的名字，时间正好和资金流转对上。这不是巧合。
他合上本子，起身往外走。走廊灯光稳定，脚步声在瓷砖上清脆。档案室在三楼东侧，平时人少，今天却有人先进去了。
门开着一条缝，里面传来翻文件的声音。
陈东推门进去时，那人正站在终端前操作。四十多岁，穿深灰夹克，袖口整齐扣着。听见动静转过身来，脸上没什么表情。
“陈副厅长。”对方点头，“这么巧。”
“周主任。”陈东认得他。周承志，预算审核协调组的人，以前在政法委办公室干过。名义上是跨部门对接，实际是谁都知道他是高育良那边的人。
“你也查清河区的事？”陈东走近几步，把包放在旁边的桌上。
“随便看看。”周承志关掉屏幕，“李志明那笔应急款流程有点乱，想理一下。”
“哦？”陈东拉开椅子坐下，“我也在看这笔。刚好有个问题——那天下午三点十七分，财务处内网被人用来删了一个第三方评估机构的名字。你知道是谁操作的吗？”
周承志的手停了一下。
“不清楚。”他说，“系统记录应该能查吧。”
“已经批了权限。”陈东点开自己的电脑，插上U盘，“监控日志备份刚调出来。就是那个时间段，有人从财务处终端登录，删了‘宏远工程’在评估名单里的条目。操作账号被清过，但Ip地址还在。”
他抬头看了对方一眼。
“你说巧不巧，那会儿高育良书记的秘书正好在财务处办事。”
周承志没说话，手指轻轻敲了两下桌面。
“我就是随口一问。”陈东笑了笑，“你要是知道什么，也方便提个醒。毕竟这钱最后流向有点怪，不该走的通道也走了。”
他翻开笔记本，露出一张截图。上面是一串编号，开头是hZFZ。
“这笔钱进了政法系统内部结算通道，可没有立项，也没有审批签字。你觉得正常吗？”
周承志的目光扫过屏幕，喉结动了一下。
“这种事……不好说。”他声音低了些，“反正不是我经手的。”
“当然不是你。”陈东合上电脑，“我只是觉得，有些人明明知道流程不对，却从不拦。等出了事，又全推给下面人扛。”
他说完站起身，把U盘拔下来收好。
“不过没关系，现在查清楚还来得及。谁参与过，谁默许过，系统都有痕迹。真要追起来，一个都跑不了。”
周承志站在原地，脸色变了。
“陈厅，这话太重了。”他开口，“大家都是按规矩办事，没人想惹麻烦。”
“所以我才来查。”陈东看着他，“不是为了找麻烦，是为了让规矩真能管住人。”
他拿起包准备走，走到门口又停下。
“对了，你刚才查的是哪份文件？要不要我帮你一起看？”
“不用。”周承志摇头，“我已经看完了。”
“那正好。”陈东转身回来，“既然你看完了，能不能告诉我，李志明签批那笔两千万元的时候，有没有同步上传评估报告？因为据我所知，根本没有这份报告存在。”
周承志的手指微微发抖。
“这……我不确定。”
“你不确定？”陈东走近一步，“那你刚才翻的那份审批表，为什么特意把附件页抽出来藏在夹层里？”
周承志猛地抬头。
“我没有。”
“有没有不重要。”陈东语气平静，“重要的是，我现在已经掌握了三个关键点：第一，宏远工程被人为移出评估名单；第二，资金绕开正常流程进入内部结算通道；第三，所有审批材料缺失核心附件。这三个环节，每一步都需要权限。而你能进档案室查这些，说明你不只是路过。”
他顿了顿。
“所以我想问你一句——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周承志后退半步，靠住了桌子。
“我说了，这事跟我没关系。”
“没关系最好。”陈东点头，“那你更该配合调查。如果连你都觉得心虚，那真正有问题的人，心里得有多慌？”
他说完转身离开，脚步不快，也没回头。
走出档案室，他直接去了打印间。三份审批流程对比表很快打好，他仔细检查了一遍，装进文件袋。U盘重新放进内袋，贴身收好。
回到工位，他把材料放在桌角，打开电脑开始整理下一步计划。技术科那边还没回消息，但他已经不需要等太久。
现在线索已经串起来了。宏远工程中标前被踢出评估名单，意味着它根本不符合资格。能做这个操作的，必须有财务处以上的权限。而高育良的秘书当天出现，时间完全吻合。
更关键的是，那笔钱最终流入hZFZ账户，这是政法系统专用通道。如果不是内部人打通关节，不可能走通这条路。
这一切的背后，一定有人在统筹安排。
他正想着，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技术科小张的消息：“终端最后一次访问的是专项资金调度模块，操作时间是拨款当天晚上十一点二十三分，持续四分钟。”
陈东盯着这条信息看了几秒。
调度模块只有副厅级以上干部或授权秘书才能进入。而且这个时间点，大多数人都下班了。能在那个时候登录系统的，要么是值班人员，要么就是有特殊权限的人。
他立刻回复：“调取当时的身份验证记录，我要看登录账号和绑定设备。”
消息刚发出去，眼角余光看见走廊有人走过。
是周承志。
他没走远路，而是从楼梯口直接上了三楼，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脚步比平时快。经过纪检办公室时，他停了一下，确认里面没人，才继续往前。
陈东不动声色，把电脑屏幕切换成普通文档界面。
周承志走到档案室门口，掏出钥匙开门。动作熟练，像是常来。
五分钟后，他出来了。手里空了，脸上恢复平静，但走路的姿态有些僵硬。
陈东等了几分钟，起身再次走向档案室。
门没锁。
他推门进去，先看终端。历史记录已经被清除，但主机侧面有一道浅痕——是U盘插拔留下的磨损。这种接口用得越多，痕迹越明显。
他蹲下身，仔细看了看。
有两个接口有使用痕迹，其中一个更深。说明最近频繁使用的不是主接口。
他记下位置，起身查看登记簿。翻到今天的记录，周承志签的是“查阅2023年度专项资金审批汇总”，但实际他进来的时间比登记晚了近二十分钟。
而且，审批汇总类文件不应该存放在当前终端的操作范围内。真正的审批原始档案，在另一台加密主机上。
他合上登记簿，目光落在角落的碎纸桶里。
里面有一小片烧焦的纸角，还没完全化成灰。他用笔尖轻轻挑出来，能看到半个红色印章印迹，以及一个数字“3”。
这个编号格式，和之前周正平办公桌上那份被撕的日历背面一致。
他把纸角拍了照，收进证物袋。
回到座位，他把所有线索重新梳理一遍：
1. 老刘提供线索：高育良秘书曾在财务处删除宏远工程名单；
2. 周承志反常现身档案室，回避hZFZ资金流向问题；
3. 终端使用痕迹显示曾接入外部设备，可能拷贝或销毁数据；
4. 碎纸桶发现残片，与清河区财政局内部文件模板相同；
5. 技术科确认异常操作发生在专项资金调度模块，时间在深夜。
五条线，全都指向同一个方向。
他打开新文档，输入一行字：
“高育良派系已介入清河区财政违规案，核心人物通过秘书系统操控审批链条，利用政法内部通道转移资金，涉嫌共同贪腐。”
写完，他按下保存。
这时候，办公室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口。
是财务处的小林，抱着一叠单据。
“陈厅，您要的上季度资金审批台账，终于批下来了。”她把文件放在桌上，“不过……负责盖章的那个科员说，得先让周主任看过才能正式移交。”
陈东抬起头。
“哪个周主任？”
“预算审核那边的，周承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