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东把烟灰缸里的纸片彻底碾成碎末，手指在桌面轻点两下。小李还站在门口，眼神里带着没散的疑虑。
“周某去山水庄园，是冲着赵瑞龙的人脉去的。”陈东声音不高，“但他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当成了弃子。”
小李没接话，只是把手里的记录本攥紧了些。
“回去告诉技术科，盯住那几个号码，尤其是和他通话最频繁的那个。别动，只记。”陈东站起身，走到办公桌前，把那份写着“宏安审计预案”的牛皮纸文件夹往中间推了推，又顺手将茶杯挪回原位，歪着放好。“今天下午的会，你照常参加，提一遍突击检查的事，语气要急。”
小李点头，转身要走。
“等等。”陈东从抽屉里取出一张A4纸，上面打印着几行银行流水摘要，“把这个交给王涛，就说是我让他重新核对去年第四季度的市政维修拨款，特别注意有没有跨公司循环转账的情况。别走系统，手递。”
小李接过纸，低头看了一眼，没多问，快步离开。
办公室门关上后，陈东坐回椅子，打开电脑。屏幕上是调查组共享平台的登录界面。他输入账号密码，点击进入，页面加载出一半时弹出提示：“该资料调阅权限暂未开放。”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两秒，关掉窗口。
半小时后，王涛出现在门口，手里拎着一个旧布袋，进门就反手把门锁上。
“你要的东西，我带来了。”他把袋子放在桌上，掏出一叠泛黄的纸质账单，“这是恒信工程2019年的真实流水备份，当年做外围审计时我私下留的底。原始凭证早就被归档封存，现在调不出来。”
陈东翻了几页，目光停在一笔三百七十万的支出上。款项从恒信账户转出，收款方为“京州绿源环保科技”，用途标注为“园林绿化设备采购”。两天后，同一金额以“技术服务补偿金”名义打回恒信，发票编号相同，开票时间却晚了五天。
“假票套现，走的是闭环资金流。”王涛压低声音，“更巧的是，绿源环保的实际控制人，是宏安物业财务总监的堂哥。这个人三年前就退居幕后，公司名义上由他妻子代持。”
陈东点点头，抽出一支笔，在纸上画出三个账户的流转路径：恒信→绿源→宏安关联子公司→再回恒信。箭头绕了一圈，最终指向周某名下的审批签字栏。
“他们不怕查？”他问。
“怕，但不怕现在查。”王涛冷笑，“他们以为你们主攻宏安，等你们进去翻合同、看发票，他们早把真实账目清干净了。可他们没想到，有人留了这一手。”
陈东合上材料，放进抽屉，上了锁。
傍晚六点，小李再次敲门进来，脸色有点发白。
“批注单拿到了。”他低声说，“秘书组那边退回的财政接入申请表，原本应该直接销毁，但我跟负责归档的老张打了招呼，趁他不注意截了下来。”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复印件，铺在桌上。
表格右下角有一行手写批注：“暂缓接入监管平台，待进一步评估。”字迹潦草，但笔锋转折处有明显的顿挫习惯，和徐志明平时签报的风格一致。
“这不是普通拖延。”陈东用放大镜看着落款日期，“财政系统要求所有超百万项目资金流动必须实时上传监管平台，这是硬性规定。谁敢公开拦？只有纪委派驻人员才有这个权限。”
小李咬牙：“他是故意卡住数据入口，让我们的技术手段失效。”
“不止是失效。”陈东抬起头，“他是给我们看一场戏。让我们查，让我们忙，让我们以为在推进，实际上，真正的钱，一直在暗道里走。”
办公室陷入短暂沉默。
窗外天色已黑，楼道里的灯一盏盏灭了。公安厅大院外传来车辆驶过的声响，远处有警笛划过夜空。
陈东忽然开口：“明天上午九点，调查组例会，你继续提宏安突击的事，越具体越好。王涛，你也列席，带上那份被拒的接入申请表原件，就说是要补充程序依据。”
王涛皱眉：“万一他们当场驳回呢？”
“那就更好。”陈东嘴角微动，“驳得越狠，他们越相信我们在撞墙。”
三人对视一眼，都没再多言。
晚上八点十七分，陈东独自坐在办公室，电脑屏幕亮着。他没有联网，而是通过U盘将王涛提供的纸质流水扫描件导入本地分析系统。程序自动识别出七组异常对倒交易，涉及金额两千三百万元。
他一条条核对，最终锁定三个核心中转账户：绿源环保、恒达建材、新远市政服务公司。三家公司注册时间相近，法人互不相识，但银行预留印鉴中的私章笔迹高度相似。
“代签。”他自语，“一套班子，三块牌子。”
正要保存分析报告时，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小李发来的消息：“徐志明刚去了纪委值班室，用了内部传真机，发了一份文件出去。内容看不到，但抬头格式像是调查组的工作进度简报。”
陈东盯着屏幕，慢慢靠向椅背。
他知道，那份简报里一定写着：“预计明日启动对宏安物业的全面突击审计。”
而真正该被查封的账户，此刻仍在正常运转。
十一点二十三分，王涛发来最后一条确认信息：“三家公司的开户行我都摸清了，其中两家支持凌晨批量冻结。只要拿到签批令，四点前能完成操作。”
陈东回复：“签批令我会解决。你准备好执行组名单，只选经侦处老底子，今晚十二点前报我，手写，不传任何电子版。”
对方回了个“明白”。
他关掉手机，从保险柜取出另一份文件——编号hx-A03，封面印着“内部绝密”。翻开第一页，上面列出的六个名字中，三个已被红笔划掉，剩下三人分别是王涛、小李和技术科骨干老周。
他在空白处写下一句话：“信息战的核心，不是封锁对手的眼睛，而是让他看见你想让他看见的东西。”
然后合上文件，放入碎纸机，按下启动键。
碎片落入金属盒时发出沙沙声。
凌晨一点，陈东重新打开电脑，调出一份新的行动计划文档。标题不再是“宏安审计预案”，而是《关于恒信工程异常资金流动的紧急处置方案》。他逐项填写执行时间、责任人、联络方式，并在备注栏注明：“行动代号‘清渠’，零点启动预部署，四点整同步锁户。”
文档保存后，他将其加密打包，通过专用通道发送至王涛、小李和老周的个人终端。接收成功后，系统自动清除发送记录。
做完这些，他站起身，走到窗边。
楼下停车场还有几辆车亮着灯。一辆黑色轿车刚刚启动，车窗摇下，徐志明探出身来点了根烟，随后驱车离开。
陈东看着那辆车驶出大院，转身回到桌前，把两张关键证据并排摆好：一份是王涛带来的原始流水复印件，另一份是小李截获的批注单扫描件。
他拿起红笔，在三组账户名称上重重画圈。
键盘敲击三下，本地分析程序再次运行。进度条缓缓推进，最终跳出结论框：“资金闭环路径确认，匹配度98.7%。”
他翻开笔记本，在最新一页写下：“路径闭环，明日收网。”
笔尖停顿片刻，又添了一句：“徐志明，该你交账了。”
办公室灯依旧亮着。
他没有打电话，也没有起身离开，只是静静坐在电脑前，盯着屏幕右下角的时间跳动。
三点五十八分，打印机突然吐出一张纸。
陈东走过去拿起，是一份银行系统的实时预警通知：绿源环保账户正在发起一笔三百七十万元的跨境汇款，收款方为境外离岸公司，用途申报为“设备出口”。
他盯着那行字，把纸折好塞进衣兜，重新坐回位置。
手指搭在键盘上，准备输入最后一道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