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东盯着电脑屏幕，指尖在键盘上轻敲两下，确认最后一次数据同步完成。U盘的加密备份已存入抽屉最底层，标签纸写着“旧城改造项目归档资料”，字迹潦草得像是随手记下的。他没锁柜子，只是把钥匙留在桌角，明晃晃地摆着。
技术科凌晨传来的日志他还看了一遍。每次敏感文件被调阅后，系统都会记录一次微小的数据外溢，路径经过三次跳转，最终落点始终指向纪委办公楼三楼的那个固定端口。位置对应的是徐志明的工位。
他合上笔记本，起身时顺手带上了办公室的灯。走廊尽头的值班室亮着光，小李正趴在桌上写材料。陈东走过去，把一份打印好的文件递给他。
“明天一早交给秘书组，说是宏安物业突击审计的初步方案。”他说，“要他们准备文书，后天就能进现场。”
小李抬头：“这么快？不是说还要等季检院那边协调吗？”
“程序照走，但准备工作不能停。”陈东语气平淡，“我晚上会再核一遍名单，你先按这个流程推。”
回到办公室，他在工作日志里添加了一条记录：“拟于本周内启动对宏安物业的专项审计，人员配置初定为六人小组，由经侦处王涛牵头。”随后退出系统，动作干净利落。
他知道，这份操作记录会在半小时内被人看到。
第二天上午九点，调查组例会准时开始。会议室不大，长桌两侧坐了八个人，徐志明靠窗角落，低着头翻文件，全程没抬头看投影。陈东站在前面，把昨晚准备的ppt一页页放出来，内容详实，连审计路线图都画了出来。
“重点查合同签署流程、发票真实性以及资金到账后的实际用途。”他说，“特别是去年第三季度的三笔应急维修款，总额一千四百万，全部由周某一人签批，没有复核痕迹。”
有人提问：“这么大动作，会不会打草惊蛇？”
“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我们在动。”陈东答，“合规程序走完，光明正大进企业查账，不怕谁说闲话。”
散会后，他特意走到档案柜前，当着几个人的面登记借阅一份旧案卷宗——《2018年市政绿化工程财务异常核查报告》。这案子早已结案，材料也进了归档库，没人会去翻。但他还是认真签了字，写下借用时间、事由、预计归还日期，一笔一划写得清楚。
徐志明从他身后经过，脚步顿了一下，目光扫过登记表。
下午三点，陈东收到一条内部通知：舆情监控系统捕捉到京州本地论坛出现匿名帖，标题是“调查组即将突击宏安系企业”。帖子存在不到二十分钟就被删除，但已有截图在几个微信群流转。发帖Ip位于市区一家连锁网吧，注册账号使用虚假身份信息。
他没急着回应，而是打开经侦处的独立通讯频道，输入一段简短指令：“恒信工程，今晚八点，物理终端对接，不联网，不录音，只看流水。”
晚上七点五十分，三位经侦骨干陆续抵达公安厅地下档案室。这里没有外网接口，电脑均为单机运行，所有数据导入必须通过专用U盾手动拷贝。陈东亲自检查了设备状态，确认无远程连接可能后，才将“恒信工程”的财务数据导入系统。
屏幕亮起，一行行流水滚动。起初看不出问题，直到他们把时间轴拉到去年十一月。一笔五百二十万的款项从恒信账户转出，名义是“设备采购”，收款方是“宏远机电”。两天后，同样金额又从宏远机电打回，变成“技术服务返还款”。
对倒交易。
更关键的是，这两张发票的代码完全一致，只是开票日期差了三天。
“查发票来源。”陈东低声说。
十分钟后，结果出来：这张发票所属税号对应的公司早在两年前就注销了，税务系统里根本没有这笔开具记录。
“假票。”王涛咬牙，“他们连遮掩都懒得换花样。”
陈东点头：“马上拟冻结令，两个账户同时锁死，时间定在明天凌晨四点。行动组由你们自己选人，但名单今晚必须报给我，不准走系统，手写签字。”
王涛应声记下。
临走前，陈东忽然停下：“记住，这事除了我们四个，谁都不能提。包括你们科室的领导。”
“明白。”
人都走了以后，他回到办公室，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普通牛皮纸文件夹，封面上用记号笔写了“宏安审计预案”五个大字，故意没贴标签，也没锁。他把它放在办公桌中央，旁边是一杯喝剩的茶水，杯子歪着，像是匆忙离开时碰倒的。
手机震动了一下。助手发来消息：“徐志明刚才来过你办公室，说找一份共享文档，值班员让他进去了，待了大概三分钟。”
陈东回了个“知道了”，然后关掉屏幕，在笔记本上写下一行字：“徐—待验”，并在后面画了一道红线。
他没动那杯茶。
凌晨一点十七分，技术科值班员发来警报：夜间防护系统检测到一次异常下载请求，目标正是他白天借阅的那份《2018年市政绿化工程财务异常核查报告》。请求来自外部Ip，经过两层代理跳转，源头无法追踪。但请求时间距离徐志明离开办公室仅间隔四十一分钟。
陈东坐在黑暗里，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第二天早上七点，他提前到达办公室。门刚关上，就发现桌上的文件夹被人动过——原本朝下的封面现在翻了过来，边缘有轻微折痕，像是被人快速翻看过又匆忙合上。茶杯被挪到了右边，杯底留下一圈淡淡的水渍。
他拉开抽屉，取出另一份材料。这次是真正的行动计划副本，编号为hx-A03，封面印着“内部绝密”字样。他翻开第一页，用红笔圈出两个名字，然后撕下这一页，塞进烟灰缸点燃。
灰烬落入瓷盘时，办公室外传来脚步声。
门被敲了两下。
“陈厅，周某那边有消息了。”小李站在门口，脸色有点紧，“他昨天办了出院手续，今天一早就去了山水庄园。”
陈东抬头：“谁陪去的？”
“不清楚，车子是家属开的，但接他的司机穿着山庄制服。”
“打了几个电话？”
“技术科刚更新记录，今早六点到现在，他已经拨出五次，其中三次打给同一个号码，基站定位都在庄园范围。”
陈东沉默几秒，忽然问：“昨天那份审计方案，秘书组有没有开始准备文书？”
“已经起草了，说是上午就能送审。”
“那就继续。”他站起身，整理袖口，“让他们抓紧，别耽误进度。”
小李犹豫了一下：“可……我们真要去查宏安？”
陈东看着他，眼神平静：“当然不去。”
他拿起外套，走向门口，边走边说：“但得让别人以为我们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