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有大佬在旁的缘故,在接下来的交流中,夏一鸣意外地发现这位客人的态度温和许多。
“我此次来,一想拜访未来的同僚;二是听小郑说,小娃娃你身体有恙、经年未愈……我恰好在附近收集病例……好奇使然,便想着过来一探究竟。”女童说着,看着愣住的夏一鸣,莞尔道:“三是受小郑所托,打算去东边看一下你那们小朋友,听说他的案例同样罕见。”
夏家叔侄对视一眼,夏元昭率先抢过话头:“灵神之伤你也能冶?”
“能。”女童点头,伸手从兜里取出六个指头大小的黑色小瓶子,并放置在桌上,一一列举:“月中香、紫光神、还魂引,这三者皆可冶灵神之伤。而生白骨、万年春、化生丹,只要病患一息尚存,此三者便可活死人、肉白骨。”
与瞬间两眼放光的大佬不同,夏一鸣却是在拉住他的同时,讪然道:“有劳您费心了,但您可以误会了什么,小子无意接手‘夏氏’所遗之物……”
不成想,他的话还没说完,女童就摆手,同时开口道:“没事没事!你不用有什么顾忌,就当是我单纯喜欢你的那个小模样就行。”
夏一鸣:“……”
这话,他是该接呢!还是不接呢?
接吧,他总感觉这应该不是什么好话(至少对他而言是);不接吧……
他犹豫数秒,干笑道:“多谢您的好意,小子……只是灵神有些损伤,大体无碍,您的好意……”
“我说过,你不必有什么顾虑。”女童柔声说完,顺便十分干脆地把事情点破:“小郑找你们的事我也知道,那是小贪吃鬼和小黑子的主意,我虽不反对,但也说不说支持。”
最后……
“我尊重姐姐的选择,也无意打扰她的安眠。”
女童在说到此处时,语气意外地平静,也意外的柔和。
而她的这种态度,也让客厅里另外的两人忍不住面面相觑起来,甚至一时都不知该如何回应她的话语。
不过很快的,夏一鸣便抓住了眼前这位话里的一个破绽:“既然您没有让我们接手那些‘东西’的意思,那我们就无论如何也成不了您的同僚了。所以此等神物,殿下还是……”
女童闻言,顿时也感觉有些无奈和棘手,尤其她也没想到她都绕了那么大一个圈子,这命格古哩古怪的小娃娃竟然还能揪到她话里不多的矛盾之处。
还有……
“你难道不想快些好?”她好奇道。
若是换成以往,别说跟她玩鸡蛋里挑骨头这一套,她只要道出自家姓名,求医求药者怕是能把她周围一里地都挤满。那像这俩小家伙,防她像是在防贼似的,滴水不漏、滑得像泥鳅。
叔侄两人中,还是夏一鸣率先开口:“非是不想,只是不想惹祸上身而已。”
说完,他干笑两声,指了指天上,意有所指地说:“作为司命之神的您,难道信天上会平白无故就有馅饼掉下来的事?”
女童一时语塞。
夏一鸣再次强调:“请您转告那位大王,我们当真无意掺和到灵界的事务中去。”
至于阳城‘夏’能不能复兴……
“或许您应该去祠堂那边看看,我听说有人准备把它给拆了,好把那里面的东西给找出来。”
少年咧嘴,小声建议。
夏元昭愣了两秒,眼睛突然一弯,暗自摇头:‘阿一果然还是像以前那样记仇。’
还是标准的——君子报仇,从早到晚!
不成想,女童却连看都没往那个方向看,直接就在那里摇头:“他太普通了,接不住。”
“想要接幽都镇守和后母宫卫尉,接任者的命格首先要够凶,不然根本就镇不住那帮已经放弃人性,只保留纯粹理智的凶神。”女童说完,再次补充:“那怕是镇压恶灵恶鬼的镇狱灵官,命格也要足够凶,才能帮小贪吃鬼镇住幽狱。”
至于另外两个……
“司戎的地位特殊,除了立场要绝对公正、不偏不倚,还要实力强悍,外加懂军事、军阵、用兵,这样才能击杀虚界孽物,守卫灵界;而灵宫节度……唔,这个比较特殊,你可以理解为灵界规则的制定者之一。”
说完,她突然微微一笑,指着自己说:“顺便说一句,我和小贪吃鬼,还有丰都的小黑子,也都是灵官节度的一员。”
与听完若有所思的大佬不同,夏一鸣却先是恍然,随后又突然指着自己:“您的意思不会是想说,我的命格很凶吧?”
绝对公正和不偏不倚外加领兵什么的,他肯定是不懂;灵官节度……这玩意他大概也搞不明白,所以他能干的,不就只剩下‘凶’了吗!
但那不应该啊!
他觉得自己虽然打过架,性子也孤僻了些,但在为人上,他感觉自己还是挺和善的。
至少比起那些被他揍过的人而言,他就从来没有无缘无故去伤害过什么人。
女童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在审视他片刻后,才摇头:“我不知道,你的合格实在太‘平凡’了。”
平平凡凡、普普通通,属于对天地既没有好处,也没有坏处的那种。
唔……
老实说,她活了这几千年,看过的生灵也能说得上一句数之不尽,但她还真没见这样的命格。
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普通’才是最不普通的!
因为没人能做到这么‘平衡’。
甚至就算真有人奔着想要找到这个平衡点去计算,那也很难真正做到。
她不行,九重天的那个老家伙也不行!
因为祂们是神只的同时,也保留了一份自我,更保留着‘生灵’特有的追求成长和长存不灭。
而只要有这些,那祂们就做不到‘普通’。
可眼前这个小家伙……
怎么说呢?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感觉自己从之种‘平衡’中,品味到一种‘眼不见为净’的意味在里面。
所以……
‘这样的命格真的是伪装的吗?’
女童微微皱眉,带着满腹的不解,对夏一鸣说:“我能看看你的伤情吗?”
说完,生怕对方误会的她,又补充一句:“我在收集罕见的病例,来完善我药典。”
夏一鸣想了想,又和大佬对视一眼,见对方没有反对,他才点头,然后好奇地问:“我要怎么做?”
见他竟然这么干脆,女童突然有一种‘这么容易’的意外感,不过她倒是很快就反应过来,说道:“伸手出来,让我摸一摸你的脉相。”
夏一鸣有些意外她的朴素,而女童回答得也很简单:“习惯了,懒得改。”
花哩胡哨她不是不懂,只是觉得没有那个必要,而且能让她动手的,本身很大概率也是她的老熟人。而对于那些人而言,只要她没把自己治死,那些人才不管那么多。
又不是闲的!
有了回复之后,夏一鸣倒是安静下来,只有夏元昭在紧盯着女童的手不放,像是在警惕什么。
女童也懒得管他,而是摸完这个,又让夏一鸣伸出另一只手给她摸了好一阵后,才一边小声嘟囔‘奇怪了’‘不应该啊’,一边从兜里翻出一本比她脑袋还要大上一圈的线装册子,并在原地翻看起来。
伤势很普通,感觉有点像过载后烧坏没修好的电器,说句不好听的,这种伤势甚至都不需要用到她刚才拿出来的那些药。而除却灵神,这小娃娃的体质倒是比普通人好,可她意外的不是这个,她意外的是这种好也只限于普通人。
她承认,眼前这小娃的肉身的确也有可圈可点之处,可她遍寻内外,也没有找到小郑说的‘旧伤’。
等女童状若平淡地把疑问抛出,夏一鸣微微一怔,而夏元昭却是挑眉,指了指自己,淡淡地给了她一个回复:“你觉得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能让我能保持现在的这种状态?”
女童:“……”
让一个人为制造的饿鬼丝毫不受‘饥饿’的支配,同时还要让他保持足够的‘智慧’和‘人性’。
这……
“咦!”
夏元昭再接再厉:“你觉得为什么他是‘师兄’,我是‘师弟’?”
女童若有所思片刻,随后再度认真地打量起他。
夏元昭丝毫不惧,继续道:“他把他记中的我切了下来,然后用它来补全‘我’残灵……”
女童:“……”
这……理论上好像可行,但是……真能做到吗?
“他切割了自己的核心,用它向上天祈祷,给了我新生的祝福,我……重新生而为‘人’。”夏元昭笑笑,飘到还有点摸不着头脑的小侄子身后,搂着他的脖子,眼睛看着女童,突然嗤笑一声,平静说道:“让一个饿鬼……”
最后……
“他几乎失去了所有的一切,知识、力量……在过去的十年里,他成为了一个‘普通’人,只有他曾经的‘作品’,还在他身边徘徊。”
女童沉默片刻,轻轻点头,对着对面的一大一小柔声道:“这的确是一种无法治愈的‘旧疾’。”
至少她就没听说过有谁,能把献祭给‘穹苍’的东西再要回来的。
也就是说,这根本就是一种‘不治之症’,还是不管谁来了,都不好使的那种。
还有这‘普通’也是!
这玩意……
不会是因为眼前的这小娃娃把自己的‘非凡’给献了出去,才让他有了一个现在这种‘普通’的命格吧?
“……”
仔细一想,好像还真有可能啊!
另一边……
听着大佬在他身后九真一假地胡咧咧,夏一鸣费了好大的劲,好悬才没让自己的表情露出异样。
虽然他的确是因为对方而失去了很多东西没错,但这里面能说道的地方可不少。而大佬……
尽管大部分是真的,可他的话里也有很多是偷换概念,还有不少干脆就是避重就轻。
“……”
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样说法倒是把他摘得很干净,应该能让他省去不少口舌,也免去不少麻烦。
尤其是他如今的实力……更是有了一个合适且无可指摘的解释。
就在夏一鸣陷入自己思绪的时候,跟夏元昭聊完的女童转身看着他道:“不知我刚才的建议,小娃娃你愿意接受吗?”
“啊?”夏一鸣愣了两秒,有些尴尬地说:“抱歉,我刚才走神了,没听到您刚才的话。”
女童莞尔,看着对面那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很符合她喜好的娃娃脸说道:“我刚才说,既然你现在的伤只是普通的灵神有损,那不如让我为你开几味能调养灵神的药……不知你意下如何?”
“这……”少年下意识扭头,想询问一下身后下正抱着他脖子不放的大佬对此有什么看法。
女童把他的反应看在眼里,轻笑一下,指着她方才摆到案面上的那六个小瓶子补充道:“以你现在伤势而言,稍差些的药物也可以治好,暂时还用不到这些小玩意。”
夏元昭放开小侄子的脖子,又回到他身旁坐下,先拍拍他的手,然后才看向女童,耸肩道:“只要不附带特殊条件,那一切都好说。”
“这是自然。”说完,她也不等另一个小娃娃反应过来,直接就伸手,从衣裳上的小兜里掏出一堆的瓶瓶罐罐,并在夏元昭好奇的瞩目下,现场摆弄起来。
而作为当事人的夏一鸣,见他们竟然就这样明晃晃地无视他的意见,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吐槽才好。
还有……
“这样真的没问题吗?”少年有些纠结地看向他身边的男孩。
男孩有些奇怪地回头,不解地问:“有什么问题?”
说完,他再次耸肩:“有的事终究还是要讲究你情我愿,再说了……就算他们想要安排我们,不也要问下师父的意思才能做准吗?”说话间,男孩挑眉,对着少年露出狡黠的微微一笑。
少年愣了两秒,好悬才忍住没对他表示侧目。
——别人不知道就算了,他难道不知道他们‘师父’的根脚是什么吗?
而且,如果她知道他们竟然给她找了这样的一个麻烦,那……
直到把他们的对话听了个囫囵的女童将调好的药推过来,夏一鸣也想不出来自家师父会是什么反应。
生气……这个应该不会!
烦恼?唔……应该也不会。
最后,当他在大佬和另一位超级大佬的注视下端起几案上的陶碗时,他才想到一个可能的反应——
少年仰头饮下碗中那犹如清水般的液体,心里想道:‘大约是会有些哭笑不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