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把荷塘泡成了银汤,阿桃坐在祠堂的门槛上翻线谱,指尖划过《荷风续》的新调子,纸页边缘沾着点桂花蜜——是阿凛下午喝甜汤时不小心蹭上的,此刻被月光照得发亮,像粒凝固的星。
“还在看?”阿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刚拆过绷带的轻哑。他左臂的伤口已拆线,此刻正用那只手拎着盏荷叶灯,灯芯的光晕透过叶脉,在地上投下细碎的网。
阿桃抬头,看见他右胳膊上的红绳缠了圈新线,是她下午用孔雀蓝丝线续的,绳尾的红豆浸过桂花蜜,在灯影里泛着温润的光。“这调子总不对,”她把线谱递过去,“你听听,这句该扬还是该沉?”
他挨着她坐下,荷叶灯放在两人中间。竹笛横在膝头,指腹按在笛孔上,试吹了个音,清越的调子漫过荷塘,惊得芦苇丛里的虫鸣歇了半拍。“这样,”他抬眼时,灯影在他睫毛上跳,“像莲子落进水里,先沉下去,再慢慢浮起来。”
阿桃跟着哼了两句,果然顺了许多。她忽然发现,线谱的空白处,被他用竹笔描了朵小荷,花瓣的弧度和她绣绷上的荷苞分毫不差。“什么时候画的?”她指尖点着那朵荷,纸面的纹路带着他指腹的温度。
“你下午补觉时。”他笑了笑,拿起竹笛又吹了段,这次的调子裹着点慵懒,像荷塘里打盹的鱼,“李叔说,等你这谱子定了,就请戏班的孩子们来学,说要让《荷风续》在山那边也扎根。”
荷叶灯的烛芯“噼啪”爆了个火星,落在红绳上,烫出个极小的痕。阿凛赶紧用指尖捻灭,却被阿桃按住手:“留着吧,像个记号。”她低头,看见红绳上的新旧线缠成股,旧痕叠着新痕,倒像两人共走的路,磕磕绊绊,却越缠越紧。
远处传来李婶的唤声,说蒸了新的莲蓉糕。阿凛拎起荷叶灯要起身,却被阿桃拽住红绳:“再坐会儿。”她仰头望着月亮,月光落在她眼里,像盛了半盏清酒,“你说,这月亮会不会记得,我们上次在塘边数星星的事?”
“该记得。”他把灯往她那边倾了倾,光晕漫过她的绣绷,照得那朵补好的荷苞像要绽开,“它还该记得,你把莲子塞我嘴里时,说‘苦尽了就甜了’。”
阿桃的脸颊有点热,从线篮里摸出颗新剥的莲子,往他嘴里塞:“现在甜了吗?”
他含着莲子笑,含糊不清地应:“甜,比莲蓉糕还甜。”
荷叶灯渐渐暗下去时,两人并肩往回走。红绳在风里轻轻晃,把月光筛成碎银,铺在青石板上。阿桃忽然想起阿凛伤口刚愈时,她给他换药,看见绷带下的皮肤泛着浅红,像他此刻耳尖的颜色。那时他说:“这点伤算什么,以后还要陪你绣完所有的荷。”
此刻,他的脚步声落在她身后半步,不远不近,像怕赶不上,又怕惊扰了。阿桃悄悄放慢脚步,让红绳的两头垂在中间,轻轻打着结——像把这月光,这荷香,这未完的调子,都绾进了岁月里,等着来日,慢慢酿成更浓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