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凛看着阿桃蹲在桃树旁的身影,夕阳的金辉落在她发顶,把碎发染成了暖融融的颜色。他慢慢走过去,从背后轻轻环住她的腰,下巴抵在她肩上,闻到她发间混着泥土与青草的气息——那是他闻了许多年的味道,从年少时她跟着他在田埂上跑,到后来他受伤躺床时她为他煎药,从未变过。
“埋这些骨头,树真的会更结实吗?”他低声问,声音蹭着她的颈窝,带着点痒。
阿桃被他闹得缩了缩脖子,手里的小铲子往土里戳了戳:“老辈人都这么说呢。就像人,得吃够了苦头,骨头才能硬邦邦的。”她侧过头,鼻尖蹭到他的脸颊,“你当年受的那些罪,不都成了现在的底气?”
他笑了,收紧手臂把她抱得更紧:“可我现在的底气,是你啊。”
那年他从黑风寨逃回来,浑身是伤,躺在床上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是她每天用热布巾给他擦身,熬得眼睛通红也不肯歇;他疼得夜里睡不着,她就坐在床边给他讲小时候的事,讲村头的老槐树又发了新芽,讲她偷偷藏了几颗糖,等他好了分他一半。那些细碎的温暖,像春日的阳光,一点点焐热了他冷透的心。
“还记得你第一次给我擦伤口吗?”他忽然说,“手抖得像筛糠,眼泪掉在我伤口上,比药还疼。”
阿桃捶了他一下,脸却红了:“那不是怕你挺不过来嘛……你当时脸白得像纸,我以为……”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说不下去。
他知道她想说什么。那时她才十六岁,却要学着应付那些狰狞的伤口,学着在他昏迷时守着他,在他清醒时哄着他。他抬手抚过她的鬓角,那里有了几根不易察觉的白发,是这些年操持劳累留下的痕迹。
“以后不让你受累了。”他吻了吻她的发顶,声音温柔得像晚风,“地里的活我多干点,孩子们的功课我来教,你就负责每天给我做碗热汤,好不好?”
阿桃转过身,看着他眼里的认真,忽然笑出了泪:“好啊,不过你得答应我,不许再逞能,不许再让我担惊受怕。”
“绝不。”他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胸口,“我的命是你的,以后都听你的。”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桃树的根须旁,像两道缠在一起的藤蔓。晚风拂过,桃叶沙沙作响,像是在为他们唱着古老的歌谣。他知道,那些曾经的伤痛、恐惧,都在彼此的注视里化成了柔软的牵挂,而这份牵挂,会像这棵桃树的根,深深扎在岁月里,历经风雨,愈发坚韧。
而此时,暮色漫进院子时,阿桃正坐在灶台前烧火,火光在她脸上明明灭灭,映得鬓角的白发像落了层碎雪。阿凛蹲在灶口帮她添柴,干柴遇火“噼啪”作响,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时而交叠,时而分开。
“锅里炖着你爱吃的萝卜排骨汤,加了些晒干的笋干,你闻闻香不香?”阿桃用锅铲轻轻搅了搅锅里的汤,白汽裹着肉香漫出来,钻进阿凛的鼻子里。
他凑近闻了闻,喉结动了动:“香,比镇上饭馆做的还香。”
“就你嘴甜。”阿桃嗔了他一句,眼里却漾着笑,“当年你在山上养伤,我给你送的排骨汤,你还嫌太淡呢。”
“哪敢嫌啊,”阿凛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那时候嘴笨,心里明明美得很,偏要说些傻话。”
那时他刚从鬼门关抢回半条命,躺在山洞里动弹不得,阿桃每天翻两座山给他送汤,鞋子磨破了底,裤脚还沾着刺藤的划痕。汤确实淡,可他每次都喝得干干净净,连盆底的渣都舔得不剩——那是他这辈子喝过最暖的汤。
“对了,”阿桃忽然想起什么,从灶台上拿起个油纸包,“前几日镇上赶集,看见有卖麦芽糖的,就给你买了两块,还是小时候那个味儿。”
阿凛接过来,剥开油纸,琥珀色的糖块在昏暗中闪着光。他掰下一小块塞进嘴里,黏黏的甜意漫开来,带着点焦香,和记忆里的味道分毫不差。
“还记得不?”他含着糖说,“小时候偷你家麦芽糖,被你爹追着打,我跑不动,你就拉着我往草垛里钻,结果两人都沾了一身草屑。”
阿桃被他说得笑出声,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盛着星星的小坑:“怎么不记得?你嘴里含着糖,说话含混不清,还非要跟我勾手指,说长大要娶我。”
“那可不是小孩子戏言。”阿凛忽然握住她的手,掌心的老茧蹭着她的指尖,认真得不像开玩笑,“从那时候起,我就没想过娶别人。”
锅里的汤“咕嘟”冒泡,肉香混着麦芽糖的甜,在屋里弥漫。阿桃关掉灶火,转身时被阿凛轻轻按住肩膀,他的吻落在她的额头上,带着糖的甜,和岁月磨出的温柔。
“汤要凉了。”她轻声说,声音有点发颤。
“不急,”他抵着她的额头,眼里的光比灶火还亮,“先让我把欠了几十年的吻,慢慢还回来。”
夜色渐浓,灶台上的汤冒着热气,墙角的麦芽糖散发着甜香,两个相携半生的人,在昏黄的灯下,把剩下的时光,酿成了最绵长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