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凛的高热退下去时,窗外的月光正斜斜落在床脚。阿桃趴在床边打盹,额前的碎发蹭着他的手背,带着药草的清苦气。他动了动手指,想替她拢一拢头发,却牵动了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醒了?”阿桃猛地惊醒,眼里还蒙着层水汽,伸手探他的额头,“不烧了!”她的指尖带着凉意,触在他皮肤上,像块冰棱落进温水里,激得他心口一颤。
阿凛看着她眼下的青黑,喉结动了动:“你守了多久?”
“没多久。”她避开他的目光,起身要去倒水,却被他攥住手腕。他的力气还很弱,指尖却烫得惊人,像要把她的皮肉烙出印子。
“别骗我。”他的声音带着病后的沙哑,“阿峰说,你三天没合眼了。”
阿桃的睫毛颤了颤,转身去端药碗:“趁热把药喝了,郎中说这药得温着吃才管用。”
药碗里的黑汁泛着泡,苦气顺着风飘过来,阿凛皱了皱眉,却没像往常那样讨糖吃。阿桃舀起一勺递到他嘴边,他张口时,她忽然想起那年他在冰窖里喝药,也是这样乖乖张嘴,只是喝完就会往她手里塞颗蜜饯,说“苦尽甘来”。
“这次怎么不喊苦?”她忍不住问。
他咽下药汁,扯出个虚弱的笑:“你守着我,就不觉得苦了。”
阿桃的眼眶突然热了,别过头去擦药碗边缘,却被他拽着袖子拉回床边。他抬手抚过她的鬓角,指尖蹭过她新添的白发,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等我好了,就带你去后山摘野蜜,比镇上的糖霜甜十倍。”
“谁要你的野蜜。”她嘴上嗔着,眼泪却掉在了药碗里,晕开一小圈涟漪,“我只要你快点好起来,教阿禾练剑,看桃安绣桃花。”
他低低地笑,牵动了伤口,疼得倒抽冷气。阿桃赶紧按住他:“别动!再扯裂了伤口,又得遭罪。”
“不碍事。”他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你听,心跳得还挺有力气。”
她确实听见了,沉稳的“咚咚”声,隔着薄薄的衣衫传过来,像敲在她心上的鼓点,让她踏实得想哭。窗外的虫鸣不知何时又响了起来,和着药香缠在枕畔,竟比任何安眠曲都让人安心。
后半夜,阿桃趴在床边睡着了,手里还攥着块没剥完的蜜饯。阿凛睁着眼看她,月光在她脸上淌成河,他忽然想起多年前在祭坛上,她举着银簪挡在他身前,眼里的光比月光还亮。那时他就想,这辈子定要护好这束光,如今看来,倒是这束光,一直照着他走过最暗的路。
他轻轻抽出被她攥着的手,替她拢了拢散落的发丝,又把自己的外袍盖在她身上。做完这一切,他才觉得倦意涌上来,闭眼时,鼻尖还萦绕着她发间的药香,混着淡淡的桃花味——那是她昨夜特意往头发上抹的桃花露,说“闻着香,能压一压药的苦”。
天光破窗时,阿桃醒来,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他的外袍,而他正睁着眼看她,眼里的笑意像浸了蜜:“醒了?我饿了,想喝你熬的粥。”
灶房里的粥还温着,阿桃端进来时,看见他正挣扎着要坐起来,赶紧放下碗扶他:“慢点,我给你垫个靠垫。”
他靠在软垫上,看着她一勺一勺喂粥,忽然说:“等我能下床了,就去把那棵老桃树修修枝,去年结的桃太酸了。”
“才不酸,”她舀起一勺粥吹了吹,“是你没尝出甜来。”
他张口接住粥,舌尖尝到淡淡的米香,混着她指尖的温度,忽然觉得,这世间最甜的滋味,从不是蜜饯或糖霜,而是她守在床边的模样,是药香里藏着的惦念,是劫后余生里,彼此眼里藏不住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