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霜像被揉碎的月光,是昆仑山顶千年雪水浸过的那种柔,轻轻落在同心树的枝叶间——不是北方那种能冻裂窗棂的冷硬白霜,是混了桃林灵气、带着软乎乎暖意的半透明霜花。沾在叶片上时,先把深绿的叶缘晕成浅粉,像少女颊边未褪的胭脂,再慢慢染成透亮的红,红得不含一丝杂色,是蜀山日出时最先漫过山头的那缕霞光的颜色。阳光从枝桠间漏下来,斜斜照在霜花上,红边儿立刻泛着细碎的光,像撒了把碾细的珍珠粉,连叶脉里缓缓流动的灵气都看得清晰——那灵气是浅金色的,顺着叶脉走,像给叶子缠了圈细金丝,摸上去不凉,反而带着草木本身的温,像树还没舍得把夏天藏在叶心的暖意全送出去。
风一吹过,满树的“月光碎片”就簌簌落下,不是杂乱地砸在地上,是打着旋儿、慢悠悠地飘——有的红叶卷着边儿,边缘被霜浸得软了,像小巴掌似的轻轻拍在青石板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有的黄叶还带着点绿蒂,绿蒂上沾着点泥土,转着圈儿落在老桃树的根须旁,像是要钻回土里给树暖根;还有几片半红半黄的,卡在桃树枝桠间晃了晃,枝桠被压得微微弯,才恋恋不舍地轻落在铺在树下的长卷边缘,给米白色的画纸镶了圈斑斓的边。这些落叶铺在青石板上,厚得能没过脚踝,踩上去会发出“沙沙”的轻响,不是秋冬常见的脆生生的碎响,是软乎乎的、带着点叶片间黏连的声儿,像树叶在凑着耳朵低声说着秋的故事——说哪片叶儿春天时被桃夭啃过,叶边还留着小小的牙印;说哪片叶儿夏天时遮过孩子们的凉,孩子们趴在叶下数蚂蚁,汗湿的小手曾攥着它的叶柄晃;说那片叶儿今早还沾着灵影翅膀抖落的光粒,光粒落在叶面上,晕出小小的浅金圈,到现在还没散。
那卷铺在桃树下的长卷,此刻已比上个月又长了半丈。青竹制的木轴被岁月和人手磨得光滑,不是刻意用砂纸打磨出的冷亮,是常年被掌心的温度摩挲、被桃林的灵气浸润出的温润,泛着淡淡的玉色,像块被盘熟了的竹玉。凑近了闻,能闻到新鲜竹材的清香味、画纸的淡墨香,还混着红绸带的丝线香——那香是蚕茧缫丝时带的淡香,混着染绸子时用的苏木香,闻着让人心里静。轴身上系着的红绸带又多了好几根,有粗有细——粗的是黑风山妇人织的棉绸,织得密,线脚压得实,红得沉,像蜀山日出时最浓的那抹霞光,垂在轴上不晃;细的是蜀山学堂孩子们用灵蚕丝捻的,丝捻得匀,细得透亮,红得浅,风一吹就飘起来,像串悬在半空的小灯笼,晃得人眼晕。有风过时,这些绸带便轻轻晃着,长的垂到画纸上,扫过画里的桃林,把画中桃花扫得像要落下来;短的绕着木轴转,与长卷上画着的红绸带叠在一起,像是给画里的世界系上了一串跳动的红铃——铃音藏在风里,细听能辨出“守护”二字的余韵,不是大声喊出来的刚音,是像耳语似的,软乎乎地飘在空气里,绕着人的脚踝转。
最新添的画面里,锦绣、无忘、年华三人并肩站在同心树下,站得不算整齐,却透着股自在——锦绣微微歪着身子,右手捏着半片红叶,红叶的红和她鬓边别着的胭脂色差不多,指尖轻轻捏着叶尖,像是刚从树上摘下来,还没舍得松手;无忘站在中间,右手自然垂着,指尖离地面寸许,眼睛盯着脚边的小草,像是怕步子迈大了踩着那丛刚冒头的三叶草;年华靠在左边的树干上,左手搭在树身,指尖还沾着点树胶的黏腻——今早她帮树捉虫时蹭的,树胶是透明的,沾在指尖像裹了层薄糖,到现在还没干。三人身边跟着两只毛色蓬松的小狐狸——左边的是桃夭,一身浅粉的毛被风吹得有点乱,耳尖的毛翘着,像沾了点碎雪,尾巴尖沾着片红枫叶,枫叶的纹路里还缠着点淡金色的灵气,是它今早从后山追野兔时蹭到的——当时它追着只灰野兔跑过灵脉丛,灵脉丛里的灵气沾在尾巴尖上,它自己没察觉,跑回桃林时还对着大狐狸晃尾巴,把灵气抖得满院子都是,连落在地上的落叶都沾了点浅金,引得小蚂蚁围着落叶转圈圈。右边的大狐狸则用爪子轻轻碰着一个孩子的衣角,那孩子穿着件浅褐的短褂,衣料是黑风山特有的粗棉布,上面绣着细小的麦穗纹——黑风山的妇人织衣时,总爱把当年新收的麦秸煮水染线,麦秸水染出的线是浅褐的,带着点麦香,织出的麦穗纹也透着股踏实劲儿,洗多少次都不会散,凑近了还能闻到淡淡的麦香。孩子手里攥着根刚系好的红绸带,绸带在风里飘着,上面绣着小小的“守护”二字,针脚歪歪扭扭的,有的线还露了头,却是用灵蚕丝线绣的,在光下泛着淡淡的银——这线是小羽偷偷给的,昨天晚上小羽攥着线找到这孩子,踮着脚说“用灵蚕丝绣的字能沾灵气,能让绸带系得更牢,长卷就不会把你忘了”,说这话时,小羽的眼睛亮得像星星,手还紧紧攥着线轴,怕线不够用。
灵影的翅膀正悬在孩子头顶,不是完全展开,是半敛着,翅尖的羽毛是浅金色的,像用金丝绣的。它翅尖洒下的细碎光粒,像落在发间的星子——有的沾在红绸带上,让“小”字的勾儿更亮了点;有的落在孩子笑弯的眼角,沾在睫毛上,像颗透明的小露珠,孩子眨了眨眼,露珠滚到脸颊上,还没来得及擦就没了;还有几颗落在孩子握着绸带的手背上,顺着指缝滑到青石板上,晕开一小圈浅金色的印子,那印子慢慢散,像给石板盖了个小印章。整个画面都浸在软软的暖光里,不是用颜料涂出来的光,是灵气在画纸上流转时自然散出的温,把手伸过去,能感觉到那股暖——摸上去不是火烤的烫,是像把手放在晒了一下午的棉被上,软乎乎、暖融融的,连指尖都能感觉到那份踏实的温,像被人轻轻握了握手。
锦绣就坐在长卷旁的石桌边,石桌是块老青石,颜色是深灰的,边缘被岁月啃出了浅浅的凹痕——有的是早年桃夭跳上桌子时用爪子抓的,爪痕是小小的三道,像猫爪印;有的是孩子们趴在桌上画画时用木笔刻的,刻着歪歪扭扭的小太阳、小狐狸,刻得浅,却能看清轮廓;还有的是下雨天雨水冲出来的浅沟,沟是弯的,像小河,雨水顺着沟流,能把桌上的墨汁引到地上。但这些凹痕被桃林的灵气养得温润,摸上去不凉反暖,凑近了还能闻到石头里渗出来的草木香——那香是石头缝里长过的小草留下的,草枯了,香却渗进石头里,一直没散。石桌上摆着个竹篮,竹篮是去年麦香节时黑风山的村长送的,村长当时提着篮子来,篮子里装着新烤的麦饼,说“这篮子结实,你们装红绸带、装糕点都合适”。篮沿缠着圈去年的干桃花,花瓣已经晒得发脆,一碰就掉渣,却是浅粉色的,没褪多少色——村长说干桃花缠在篮沿上,能让篮子里的东西沾点香,就算放久了,红绸带也能带着点桃花味。
篮子里装着孩子们刚送来的红绸带,堆得半满,花花绿绿的却不杂乱:有的是用灵脉里的温水染的正红,红得均匀,连边角都没色差,像蜀山日出时刚冒头的霞光,染得透,摸上去绸面滑滑的;有的绣着小小的桃花,花瓣是用新鲜桃花汁染的线,深粉浅粉叠在一起,粉得自然,洗了也不掉色——这是小羽和阿禾昨天下午在桃林里摘了新鲜桃花,蹲在灵脉边的石头上捣烂了,滤出汁,泡着丝线染了一下午才成的,染的时候阿禾还不小心把桃花汁蹭到了脸上,像抹了点胭脂;还有的被孩子们用彩线绣上了自己的名字,“阿禾”的禾苗旁边画着只小羊,羊的毛是用黄线绣的,卷卷的,像刚剪过毛的小绵羊;“小羽”的羽字旁边停着只灵影,翅膀是用银线绣的,亮闪闪的,针脚密,翅膀上的光粒都绣得清清楚楚;“星儿”的星字周围画了三颗小星星,用的是浅蓝线,线是星儿妈妈给的,说是染了天河水,蓝得透亮;“阿树”的树字下面画了棵小树苗,枝桠上还绣了片小叶子,叶子是用绿线绣的,绣得歪歪扭扭,却是阿树一针一线缝的,连线头都被他小心地藏在了绸带背面,怕被人看见笑话。
锦绣指尖捏着一根绣着“阿禾”的绸带,绸带不算宽,是她前几天特意裁的,宽三寸,长两尺,怕孩子们系着费劲。她的动作很轻柔,捏着绸带的一头绕过青竹木轴,指尖微微用力,打了个小巧的同心结——这结法是去年麦香节时,黑风山的村长教她的。当时村长坐在暖岁棚里,手里拿着根红绸带,粗糙的手指捏着细线,转个圈、绕一下,再把线头从圈里穿过去,绸带就成了朵小小的结,他说“同心结系着心,系得紧,情谊就散不了”。那时锦绣学了三天才学会,第一天把结系成了死扣,解了半天才解开;第二天洗得松松散散,风一吹就开了;第三天终于系出个像样的,当时村长还笑她“手巧,就是性子急了点,慢着来就好”。如今她系起来早已熟练,指尖翻飞间,红绸带便乖乖成了结,结的大小正好,不松不紧,像颗小小的心,垂在木轴上晃了晃,碰着旁边的绸带,发出“叮”的轻响。
每系好一根,她就会轻声念出绸带上的名字,声音不高,像落在花瓣上的露珠,清软又清晰:“阿禾、小羽、星儿、阿树……都是今年新加入的小守护者。”念到“阿禾”时,她想起早上阿禾举着绸带跑来的样子,小丫头跑得辫子都散了,额头上渗着汗,却把绸带紧紧护在怀里,生怕被风吹脏、被落叶蹭到;念到“小羽”时,想起小羽昨天晚上偷偷塞给她灵蚕丝线的模样,小羽攥着线,小声说“姐姐用这个绣字,能沾灵气,长卷会更喜欢”,说完还把线往她手里塞,怕她不收;念到“星儿”时,想起星儿昨天蹲在桃树下,帮她捡落在地上的红绸带,捡一根就用小手仔细擦一下,把沾在绸带上的土擦掉,擦得绸带亮亮的;念到“阿树”时,想起阿树昨天举着自己做的小木剑,剑是用小树枝削的,还不太光滑,他却举得高高的,说“我要保护长卷,不让坏人碰,不让风吹坏它”。念完,她轻轻笑了笑,声音又软了点:“以后啊,长卷的故事里,又多了好几段热闹的日子,不会再冷清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身后传来“咯吱咯吱”的声响——不是木头摩擦的硬响,是脚步踩在厚落叶上的软响,混着点木头自身的沉响,是无忘扛着一捆刚砍的桃木走来。那桃木是从桃林深处选的,不是随便砍的细枝,是长了五年的小树,树干笔直,有碗口粗,木纹清晰得像灵脉里流的水的痕迹,一圈圈绕着树干,浅褐色的纹路上还带着点浅色的斑点,是桃木特有的“桃花斑”——这斑点是桃树开花时,花瓣落在树干上留下的印,长在木头里,砍下来也不会掉,像给桃木印了朵小桃花。桃木上还带着淡淡的桃花香,不是春天花开时的浓艳香,是木头本身的清冽香,混着点刚从土里拔出来的泥土的腥气,闻着让人心里踏实——这是蜀山学堂的孩子们特意托人捎话要的。前几天孩子们来桃林时,小羽站在无忘面前,仰着小脸,眼睛亮晶晶的,说“无忘哥哥,我们想用桃林的桃木做笔,先生说,用这里的桃木做笔,画出来的画会沾着桃林的灵气,能把心里想的、眼里看的,都完完整整地画进画里,不会漏掉一点”。说这话时,小羽的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都有点发白,生怕无忘不答应。当时无忘揉了揉她的头,笑着说“好,等我空了就去砍,选最直、纹路最好的桃木给你们做”,小羽当时就跳了起来,拉着旁边阿禾、星儿的手喊“无忘哥哥答应啦!我们能做灵气笔啦!以后就能把想画的都画在长卷上啦!”
无忘肩上扛着桃木,左手还提着个布兜,布兜是粗棉布做的,颜色有点发灰,是他自己缝的——上次布兜底部破了个洞,野栗子从洞里漏了不少,他就找了块同色的碎布,用粗针线补了补,补丁的针脚不算整齐,歪歪扭扭的,却缝得结实,再也漏不了东西。布兜里装着刚采的野栗子,栗子不算大,壳是深褐色的,上面沾着点湿润的泥土,还有几根干枯的草叶——这是他砍完桃木后,在桃林边的小坡上采的,那里长着片野栗树,每年秋天都结满栗子,栗子不大,却甜得很。他采的时候特意挑了外壳裂开点缝的,说“这样的栗子熟得透,里面的肉甜,还不用费劲剥壳”,采了满满一兜,都是给孩子们留的零嘴——他知道孩子们爱剥栗子吃,却总嫌栗壳硬、上面的刺扎手,剥起来麻烦,就特意在布兜里放了个小铁钩,铁钩是他用废铁磨的,钩头磨得圆钝,不会扎手,刚好能挑开栗壳的缝。
他路过长卷时,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不是刻意停下来,是自然而然地放轻了脚步,怕自己的靴子踩坏了落在地上的画纸,也怕脚步声吵到长卷似的。目光落在画中三人并肩的身影上,眼神一下子就软了下来,指尖不自觉地拂过画面里自己的衣角——画里的他正弯腰给孩子递红绸带,嘴角带着笑,不是大笑,是浅浅的、带着点暖意的笑,眼角的细纹里盛着光,和此刻他脸上的神情一模一样。指尖触到画纸的微凉,不是冷,是纸页本身的温,像摸在刚晾好的布上,他嘴角的笑意又深了些,像把秋阳揉进了眉眼,声音不高,却带着踏实的暖:“昆仑派今早派信使送来消息,守护石旁边的传承果又熟了。”他顿了顿,想起信使临走时说的话,又补充道:“掌门说今年的果子比往年甜,夏天雨水足,秋天太阳也晒得透,特意留了最红、最软的一筐,等我们下个月去灵脉祭的时候一起吃,还说让我们带上孩子,让孩子们也尝尝那果子的甜。”
蹲在地上的年华闻言,正帮桃夭理着绒球串的手顿了顿,抬头时眼里染着笑——她指尖还缠着那根浸过水系灵气的红绳,绳上沾着点桃夭的绒毛,软乎乎地贴在指腹。“传承果蜜我还留着半罐呢,就藏在桃树下那个桃花纹陶罐里。”她抬手往不远处的老桃树指了指,树影里隐约能看见个青灰色的陶罐,罐身上刻着疏疏落落的桃花纹,是去年无忘闲时帮她刻的,花瓣线条软而不塌,像刚落上的真花。“你去年说要留着泡今年的桃花茶,我找了块晒透的油纸把罐口封了三层,连罐沿的缝都用蜡封了,昨天我还掀开看了眼,蜜一点没受潮,琥珀色的,沾在油纸角上甜香都冲鼻子。”
她说着,从石墩上拿起张叠得方方正正的麦秆纸信——信纸是黑风山乡亲用新收的麦秆打的,纸面上还留着细碎的麦秆纤维,摸起来糙得有质感,却不划手。信是今早村长托路过的云游修士带来的,字是村长用炭笔写的,笔画粗重却工整,炭灰落在纸上,像撒了点细黑的麦麸。年华展开信纸,指尖顺着字迹慢慢滑,念得轻而清晰:“村长说今年麦香节要办‘长卷巡展’,把咱们这卷画搬到麦田的晒谷场去。架子都选好了,是后山新砍的老松木,不翘不裂,到时候会缠上今年收的新麦秸,麦秸要选晒得金黄金黄的,绕着架子编出花来,把长卷支得稳稳当当的,不管是黑风山的老人孩子,还是路过的修士,都能凑过来慢慢看。”
她停了停,指尖落在“暖岁棚”三个字上,眼里的笑意更浓了:“还说要在晒谷场边搭个新暖岁棚,棚顶盖的是刚脱粒的麦秸,要铺得厚,下雨漏不了,刮风透不了;棚里生个大火炉,炉子里烧的是桃林的枯枝,你说过桃木烧着香,还能驱潮气;到时候要煮今年新酿的雪桃酒,酒是村长家小儿子酿的,用的是桃林最西头那棵老桃树的果子,酒里要飘上今年晒的干桃花——就是春天咱们一起摘的那些,晒得干干脆脆的,泡在酒里会慢慢舒展开,像又开了一次;还要烘桂花糕,桂花是前几天星儿和阿树帮村长家摘的,金黄金黄的,烘糕时要撒两层,一层在面里,一层在糕顶,咬一口能掉渣的甜。”
“暖岁棚”三个字刚出口,原本蜷在落叶堆上护绒球串的桃夭“噌”地就跳了起来,浅粉色的毛都炸了点,嘴里叼着绒球串,颠颠地跑到无忘脚边,用头一下下蹭他的裤腿——毛上沾的落叶碎渣蹭在布裤上,留下点浅黄的印子。它尾巴摇得像拨浪鼓,耳尖的毛翘得老高,眼里亮闪闪的,连平时不爱露的小舌头都吐出来一点——它记着去年暖岁棚里的雪桃酒呢。
去年麦香节,无忘在棚里煮酒,酒气混着桃花香飘出来,桃夭凑在炉边转圈圈,用爪子扒着无忘的裤脚“呜呜”叫。无忘被它缠得没法,找了个粗瓷小碟,倒了小半碟温酒给它。桃夭舔着酒喝,甜香沾在嘴角,喝得眼睛都眯成了缝,结果喝多了点,脚步晃悠悠的,叼着的绒球串掉在地上,滚了一圈沾了麦秸,还是大狐狸用尾巴把绒球勾回来,用舌头舔干净了给它的。如今一听见“暖岁棚”“雪桃酒”,它就想起那股甜,凑着无忘的腿蹭得更欢了,连尾巴尖沾着的红枫叶都晃得颤巍巍的。
灵影原本在桃树枝头啄红叶上的露水——它总爱挑霜浸过的红叶,露水里混着点灵气,甜丝丝的。每片叶子它都要啄得干干净净,连叶尖的小水珠都不放过,喙尖沾着露水,亮晶晶的像挂了颗小珠子。可一听见“孩子”“长卷”这两个词,它立刻停了啄食,翅膀轻轻振了振,浅金色的羽毛抖落几点露水,光晕从翅膀上漫下来,落在桃林里,像撒了层碎金,连地上的落叶都沾了点光,看起来软乎乎的亮。
它扑棱着翅膀飞起来,翅膀扇动的风带着点桃花香,绕着桃林转了一圈——飞过老桃树时,还特意用翅膀碰了碰陶罐;飞过石桌时,蹭了蹭锦绣手边的红绸带——半盏茶的功夫,就带着一群孩子回来了。
领头的是阿禾,她扎着两个羊角辫,辫子梢系着去年无忘给她的红绒球,跑起来绒球一颠一颠的,像两只小灯笼。她怀里抱着好几根灵气染的红绸带,绸带边角被她用小剪刀剪成了波浪形,剪得不算齐整,却透着股认真——是昨天晚上在自家油灯下剪的,剪坏了两根,才剪出这几根像样的。跑到锦绣面前时,她举着绸带,胸口微微起伏,笑着说:“姐姐你看!我把绸带剪得像桃花瓣,系在长卷上,风一吹就像桃花在飘!”说话时,她额头上渗着点汗,鬓边的碎发沾在脸上,却一点不在意,眼睛亮得像浸了光。
阿禾身后跟着小羽,小羽走得稳,怀里护着张叠得平平整整的画,画纸是她攒了半个月的废纸订的,边角都用浆糊粘得齐齐的,怕磨坏了。她走到锦绣面前,小心翼翼地把画展开,画上面是用银粉涂的糖葫芦——糖衣涂了三层,亮得像真的,山楂是用红颜料涂的,还点了点黄颜料当籽;旁边画了只灵影,灵影的翅膀上沾着星子,是用碎银箔贴的,贴得歪歪扭扭,却闪着光。“锦绣姐姐,”她声音小小的,却很清晰,“我想把这画贴在长卷旁边,当长卷的小尾巴,这样长卷就不会一个人待着了。”
星儿和阿树手拉着手跟在最后,两人手里提着个小竹篮——篮子是阿树的奶奶编的,竹条细而韧,编出的花纹是小小的麦穗形。篮子里装着刚烘好的桂花糕,糕还带着点温,香气从篮子缝里钻出来,甜得软绵,引得桃夭立刻凑过来,围着篮子转圈圈,尾巴扫着阿树的裤腿,“呜呜”地叫着讨食。星儿被它逗笑了,从篮子里拿出块最小的糕,放在手心递过去,桃夭立刻凑过来,小口小口地舔着吃,糕渣沾在嘴角,它还用舌头舔了舔。
“姐姐!我们的红绸带都做好啦!”阿禾举着绸带,笑得眉眼弯弯,红绸带在风里飘着,扫过她的脸颊,她缩了缩脖子,像被痒到了,笑声脆得像银铃。小羽也跟着把画往锦绣面前递了递,眼里带着点期待:“姐姐,这画……能贴吗?我涂了好久的糖衣,银箔也是我攒了好久的。”
孩子们说完,就手脚麻利地忙活起来——阿禾和星儿搬来两块方方正正的青石板,石板是阿树早上帮忙从溪边搬来的,洗得干干净净,还带着点潮气。两人踩在石板上,踮着脚往青竹木轴上系红绸带,阿禾举着绸带绕了两圈,想打个和锦绣一样的同心结,却手忙脚乱地系成了个歪歪扭扭的结,她皱着小眉头,对着结吹了口气,小声嘀咕:“要系紧点,不能让风刮开。”说着就解开来重新系,手指捏着绸带,慢慢转圈圈,绕线头,试了三次,终于系出个小小的、不算规整却结实的结,她高兴地拍了拍手,对着结笑出了小牙。
小羽和阿树则找来了桃花汁调的糯米浆——浆是小羽早上特意带来的,桃花汁是昨天和阿禾一起在桃林摘的新鲜桃花,捣烂了滤出的汁,混着熬得稠稠的糯米浆,黏糊糊的,还带着股清甜的桃花香。小羽找了根干净的细树枝当刷子,蘸着浆,轻轻地往长卷旁边的青石板上刷,刷得匀匀的;阿树则小心翼翼地把画铺上去,用手掌轻轻压着画的边角,把里面的空气赶出来,怕画翘边。小羽贴的是灵影陪她看星星的画,贴好后还对着画吹了吹,像是要让浆快点干;阿树贴的是无忘教他做桃木剑的画,画里的无忘弯腰递木头,他贴完还后退了两步,歪着头看了看,见画贴正了,才放心地笑了。
无忘把肩上的桃木轻轻放在石桌旁,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桃木刚放下,枝桠上沾着的几片红叶就飘了下来,慢悠悠地落在画边,给画镶了圈红边,像特意装饰的。他从怀里掏出把灵犀刀——刀身是银白色的,是昆仑掌门去年送他的,刀身上刻着细细的云纹,云纹里缠着点浅蓝的灵气,灵气流过刀身时,刀身会泛出淡淡的蓝光,像把月光凝在了上面。刀把是用桃木做的,被他握得光滑,带着点掌心的温。
无忘选了根最直的桃木枝,枝上没有一点疤痕,木纹清晰得像灵脉里的流水。他指尖凝着点浅金色的灵气,灵气裹着刀尖,轻轻落在桃木上——刻下去时一点不费劲,像切在软糕上,顺着木纹慢慢刻,不一会儿,桃木枝上就刻出了带着“桃”字的桃花纹。花瓣刻得细而软,每片花瓣的边缘都带着点弧度,像刚绽放的桃花;“桃”字刻在花瓣中间,笔画不深不浅,刚能看清,却不破坏花纹的整体。
“等把这些桃木枝都做成笔,你们就用它画自己的守护故事。”无忘把刚刻好的桃木笔递给阿禾,笔杆上还带着点灵气的温,他笑着说,“这是桃林的桃木做的,还刻了桃花纹,你把上次帮小羊找妈妈的事画上去,让所有人都知道咱们阿禾有多勇敢。”
阿禾双手接过笔,紧紧抱在怀里,小脸贴在笔杆上,感受着桃木的温。她抬起头,眼睛亮得像藏了星星,大声说:“我要画一只白卷毛小羊,毛要涂得厚厚的,像棉花一样;小羊找妈妈的时候,尾巴要翘得高高的;妈妈找到小羊,要舔小羊的脸;还要在旁边画好多野花,红的、黄的、紫的,都围着小羊,这样小羊就不怕黑了!”她说着,还伸出小手比划着,像已经看见画里的模样。
年华端着个白瓷茶壶从桃林深处走了过来——茶壶是蜀山的一位老修士送的,壶身是素白的,上面是她自己画的写意桃林,用的是淡墨和浅粉,花瓣疏疏落落,枝干歪歪扭扭,却透着股自然的灵气。壶柄上系着根红绳,红绳上挂着个小小的桃木牌,牌上刻着个“暖”字,是无忘去年帮她刻的,字的笔画圆钝,像用温火烤过的,握在手里暖乎乎的。
壶里装的是刚泡好的桃花茶,茶叶是今年春天晒的桃花干,花瓣是浅粉色的,泡在水里慢慢舒展开来,像一朵朵小桃花浮在茶面上。茶里加了点传承果蜜,蜜是去年留的,甜得不腻,还放了几片今早刚摘的同心树叶——叶子是深绿色的,叶脉清晰,泡在茶里,让茶多了点草木的清冽。
年华手里还拿着几个粗瓷杯——杯子是蜀山学堂的学生送的,每个杯子上都画着简笔小狐狸:有的狐狸蹲在桃树下啃果子,果子画得圆滚滚的;有的狐狸追着蝴蝶跑,蝴蝶的翅膀画得像小扇子;还有的狐狸趴在阳光下睡觉,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看起来懒懒洋洋的。杯子虽然不是什么名贵的瓷,却厚实,握着暖手。
“快尝尝这桃花茶,刚泡好的,暖身子。”年华走到孩子们身边,给每个孩子都倒了杯茶——粉色的茶水在粗瓷杯里晃着,浮着几片桃花瓣,像盛了杯春天的碎光。孩子们接过杯子,小手捧着杯壁,小口小口地喝着,茶水的暖顺着喉咙滑下去,暖得他们脸颊红扑扑的,像抹了层淡淡的胭脂。
阿禾喝了两口,见桃夭还在旁边盯着她的杯子看,就把杯子递到桃夭面前,笑着说:“桃夭,你也尝尝,这茶比麦芽糖还甜呢!”桃夭立刻凑过来,用舌头轻轻舔着杯沿,茶水沾在它的鼻尖上,亮晶晶的像颗小露珠。它不小心晃了晃头,茶水洒了点在阿禾的手背上,阿禾“呀”了一声,却没生气,反而笑着用手背蹭了蹭桃夭的头,把沾在手上的茶水蹭在它的毛上,引得孩子们都笑了起来——笑声落在桃林里,惊飞了枝头上停着的几只麻雀,麻雀扑棱着翅膀飞走了,又吹落了几片红叶,红叶飘悠悠地落在孩子们的发间,像给他们戴了朵小小的红绒花。
夕阳慢慢沉了下去,把天空染成了一片暖橘色,颜色从深到浅慢慢晕开,像有人把刚熬好的柿子酱轻轻泼在了天上,连云絮都染得甜丝丝的。阳光透过桃树枝桠,织出一张金色的网,网眼细细的,落在长卷上,给画里的人物、狐狸、红绸带都镀上了一层暖金——红绸带像一团团小小的火苗,在光里轻轻晃;狐狸的毛上像撒了层金粉,每根毛都亮闪闪的;画里人的衣角沾着阳光的温度,摸上去暖乎乎的,像刚晒过太阳的棉被。
青竹木轴上已经系满了红绸带,风一吹,绸带就轻轻飘起来,像一片红色的浪,又像一群跳舞的红蝴蝶——蝴蝶的翅膀上绣着的“守护”二字,在夕阳的光里显得格外软,连风都好像带着点甜,绕着绸带转了一圈,才慢慢飘向远处的麦田。
无忘已经做好了十二支桃木笔,每个孩子两支,笔杆上的花纹都不一样——阿禾的是桃花纹,花瓣细细的,像刚落在笔杆上的真花;小羽的是灵影翅膀纹,翅膀上的羽毛刻得清清楚楚,灵气流过时,像真的在轻轻扇动;星儿的是麦田金浪纹,麦浪一圈圈的,像风吹过麦田时起伏的模样;阿树的是狐狸尾巴纹,尾巴的毛刻得毛茸茸的,摸上去软乎乎的,像真的狐狸尾巴蹭过指尖。
孩子们拿着桃木笔,趴在暖乎乎的青石板上,从怀里掏出自己带来的彩笔——有红色的、黄色的、蓝色的,还有银色的,笔杆上都缠着点细红绳,是他们自己缠的,怕握在手里滑。他们在长卷的空白处认真地画着,小脑袋凑在一起,时不时地互相看一眼对方的画,小声讨论着——阿禾教星儿怎么涂小羊的毛才会像棉花;小羽帮阿树画灵影的翅膀;星儿提醒小羽别忘了给糖葫芦涂糖霜;阿树则帮大家捡落在地上的彩笔,怕被风吹跑了。
阿禾画的小羊找妈妈,已经快画好了——小羊的毛涂得厚厚的,用白色的彩笔涂了三层,边缘还轻轻描了点浅黄,像沾了点阳光;小羊的尾巴翘得高高的,用浅粉的彩笔勾了勾边;小羊妈妈的眼睛画得圆圆的,用黑色的彩笔点了点瞳孔,像含着笑意;周围的野花画得五颜六色,红的像在一起,却是她一笔一划写的。星儿画的暖岁棚冒着热气,炉子里的桃木火画得金红,雪桃酒里的干桃花舒展开,桂花糕上的金桂闪着光。阿树画的同心树下,小蚂蚁爬向红绸带,露珠沾在草叶上亮莹莹的。
暮色漫上来时,孩子们揣着画、握着桃木笔随灵影回家,桃夭叼着绒球串跟在后面。锦绣、无忘、年华并肩立在长卷旁,看月光复上画纸,红绸轻晃,长卷浸着霜与桃的香,静静织着未完的暖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