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漫进桃林时,老桃树下的石桌上总摆着两盏茶。阿凛的茶盏是冰原的寒玉所制,触手生凉;阿桃的则是暖脉的陶碗,带着温厚的土气。可每次喝茶,两人总会悄悄换着用——他怕她嫌陶碗烫,她怕他嫌寒玉冰。
“今年的秋茶比去年浓些。”阿桃抿了口茶,看着阿凛正给桃安削木剑。小姑娘蹲在他脚边,手里拿着块滑石,正往剑身上画桃花,画得歪歪扭扭,却看得极认真。
阿凛“嗯”了一声,手里的刻刀却慢了半分。他瞥见阿桃鬓角新添的几根白发,像雪落在桃花上,刺得他心口微涩。这些年她操持两族的琐事,又要照看两个孩子,眼角的细纹早就悄悄爬了上来,却总笑着说“这是岁月给的花”。
“明天我去趟冰原。”他突然开口,刻刀在木剑上划出道利落的弧线,“长老说那边新采了雪莲,能安神,给你泡着喝。”
阿桃抬头看他,眼里的笑像浸了秋阳的茶:“又骗我,定是你想去看冰原的秋景了。”她知道,阿凛虽在暖脉住了多年,仍念着冰原的秋——那里的胡杨林染成金红,像把天火落在雪原上。
“是想带你一起去。”阿凛放下刻刀,伸手替她拂去肩头的落叶,“桃安和阿禾让长老们照看几日,我们去住些日子。”
桃安立刻举着木剑欢呼:“我也要去!我要去看雪狼!”
阿凛笑着揉了揉她的头,目光却落回阿桃脸上。她正低头看着陶碗里的茶叶,茶梗浮浮沉沉,像极了他们走过的这些年——有过惊涛骇浪,最终都归了平静。
出发前夜,阿桃在灯下收拾行囊。阿凛坐在旁边,看着她把他的寒玉盏也塞进包里,忍不住笑:“带这做什么,冰原有的是。”
“你的盏,得用惯了的才顺手。”她头也不抬,又往包里塞了包桃花干,“冰原的水烈,泡点这个,能中和些。”
他忽然从身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闻到熟悉的桃花香混着皂角的清。“阿桃,”他的声音有些哑,“等孩子们再大些,我们就把族里的事交出去,找个有山有水的地方,种半亩桃树,酿两坛酒,好不好?”
阿桃的动作顿了顿,转身回抱住他,脸颊贴在他胸口,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好啊,”她的声音带着笑意,“还要在院子里种棵老桃树,像咱们初见时那棵一样。”
他想起那年祭坛上,她举着银簪的样子,眼里的光比月光还亮;想起冰窖里她醉后的告白,带着梅酒的烈;想起老桃树下她接过棉鞋时,耳尖的红像落了桃花……这些画面在脑海里翻涌,最终都化成了心口的暖。
“还要给你做双新棉鞋,”他低头吻她的发,“这次针脚一定不歪。”
阿桃被他逗笑,眼泪却悄悄落了下来,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的“嗒嗒”声。阿桃靠在车壁上,看着窗外掠过的桃林,忽然想起多年前第一次见阿凛的情景。那时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短褂,站在桃树下,手里攥着半块没吃完的麦饼,见她望过来,耳尖红得像熟透的桃果。
“在想什么?”阿凛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他不知何时靠了过来,肩头轻轻挨着她的。
阿桃转头,撞进他带着笑意的眼睛里,那里面映着漫天飞舞的桃花瓣,也映着她的影子。“在想,”她伸手拈起落在他发间的一片花瓣,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耳廓,“当年你是不是故意站在桃树下等我。”
阿凛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碰了碰,眼底的笑意漫了出来:“是,等了整整三个春日。”他顿了顿,声音低得像耳语,“从第一次在市集上见你背着药篓走过,就想,这姑娘的眼睛真亮,得拐回家当媳妇。”
阿桃的脸“腾”地红了,伸手去推他,却被他反扣住手腕带进怀里。马车轻微一晃,她的额头撞在他的胸口,听见他沉稳的心跳,像敲在心上的鼓点。
“别动,”他低头,气息拂过她的发顶,“让我抱会儿。”
桃花瓣顺着车窗飘进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阿桃悄悄抬眼,看见他下颌线绷得紧实,却在她看过去时,瞬间柔和下来。她忽然觉得,那些走过的路、吃过的苦,都像这桃花一样,落进岁月里,酿成了最甜的酒。
马车慢下来,前方传来孩子们的笑闹声。阿凛松开她,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到了。”
阿桃掀开车帘,看见熟悉的桃林,看见跑过来的一双儿女,看见站在门口笑着张望的爹娘。阳光穿过桃枝,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像极了他们初遇那天的模样。
“娘!爹!”孩子们扑进怀里时,阿桃回头看了一眼阿凛,他正望着她,眼里的光,比阳光还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