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九渊嘴里有血,他没擦,就含着。铃声还在耳边响。
地上的黑水从石缝里冒出来,一泡一泡的,像呼吸。阿箐靠墙坐着,胸口那块焦皮歪了,边缘卷起,露出下面发青的皮肤。她想用手按回去,可手抬到一半就开始抖,动不了。
小七跪在地上,腰带上插着骨笛的碎片,沾了泥,也不管。他盯着城楼左边第七个箭孔,眼睛都没眨一下:“人走了,但弩机还连着东西。”
陈九渊点点头,把铃往地上一敲。
一条灰线顺着他的血爬出去,钻进石缝,往上走。他不是找人,是找死气。活人待过的地方会留热,死的东西才散寒气。那台没炸的弩车,齿轮上缠着细丝一样的东西,在扭动,那是怨魂做的弦,能伤灵体。
他的灰线刚碰到箭槽,整条线突然抽了一下,像是被咬了。
“有阵。”他说,“踩了会反噬。”
阿箐喘了口气:“那你别走正门。”
“我不走。”他说,“我飞。”
说完,铃响了三下,一根阴线从铃舌甩出,钉进城楼外壁的裂缝。他抓住铃绳,脚一点碎石堆,整个人斜着飞上去。风吹过耳朵,带着腐臭和铁锈味,他没闭眼。
他从破窗翻进去,落地时膝盖一软,差点跪倒。屋里比外面还黑,两台弩车并排站着,一台散架了,另一台被铁链锁住,链条上有符文,不是防敌人,是防启动。
他皱眉。
这地方不像守门,倒像等人来。
他转头看墙,上面挂着一幅画,盖着布,边角都烂了。他走过去,手指一挑,布滑下来。
画的是他。
侧脸,下巴抬着,眉心一点红,特别刺眼。下面写着一行小字:铃主候选人·断脉命格·可祭。
他看了三秒,忽然笑了。
“候选?”他吐了口带血的口水,“我还以为我是第一百零一个。”
他划破手指,滴了一滴血在画上。血刚碰纸,袖子里的九幽铃就震动起来,像认出了什么。
画纸开始冒烟。
朱砂化开,字迹扭曲变形。下一秒,整张画炸成灰,哗啦啦落下,露出后面一张羊皮图。
只有一角。
但够用了。
图上画着山,中间一口井,井口裂开,三条红线从不同方向汇入。其中一条,正从他们现在的位置延伸过去。
“原来不是总坛。”他低声说,“是考场。”
窗外传来一声闷响。
是阿箐。她撕下最后一块焦皮,拍在胸口。纸纹爬上脸颊,又退回去,像是勉强续上了命。
陈九渊没急着下去。
他走到弩车后面,发现墙上有个凹槽,形状和九幽铃一样。他试着把铃放进去,正好卡住。
咔。
一声轻响,整面墙晃了一下。
他立刻拿回铃,再看凹槽,已经恢复原样,好像从来没开过。
“有意思。”他摸着铃上的裂痕,“你们早就等我来了?”
他跳下城楼,摔了一跤,肩膀撞地,疼得眼前发黑。但他没停,滚到阿箐身边。
“楼上没人。”他说,“只有我的画像。”
阿箐眼皮都没抬:“写了啥?”
“说我可以被祭。”
“哦。”她扯了下嘴角,“那你值钱了。”
小七忽然抬头:“地松了。”
话音刚落,地面一震,石缝里的黑水猛地缩回去,像是被吸走了。接着一股力从地下冲上来,三人一起晃了晃。
小七趴下,耳朵贴地。
几秒后,他撬开一块石板,露出一条窄道。他咬破手指,滴了滴血下去,血立刻没了。
“蛊虫活不过三秒。”他说,“但我认得路。”
说完,他身子一沉,像沙子漏下去一样,钻进了地道。
陈九渊和阿箐没动。
一个靠着墙喘气,一个盯着地洞。
大概过了一炷香时间,地缝里“噗”地冒出一团泥浆。
小七的头冒出来,满脸是黑,手里抱着一本青铜封皮的册子,边角刻着锁链纹。
他爬上来,把册子往地上一放:“找到了。”
册子没锁,翻开第一页,上面全是名字,每个都标了命格。翻到中间,一行字被红笔圈住:
沈知悔——现任首脑,不在总坛,驻跸雷公山北麓地宫,代号‘执铃人’。
陈九渊盯着那行字,手指慢慢收紧。
“她不在?”
“不在。”小七咳出一口黑水,“这里是空的,就等着我们来闯。”
阿箐伸手点了点册子背面。
那里贴着一张小地图,画着一条暗道,从他们现在的位置通向山腹深处。边上写着两个字:内城。
“原来不是终点。”她声音很哑,“是中转。”
陈九渊没说话。
他举起九幽铃,铃面映出他的脸——眼白发灰,嘴唇干裂,像被抽了十年阳寿。
可他还站着。
“他们让我来。”他说,“不是为了杀我。”
“是为了让我看见。”
看见自己是“候选人”,看见画像,看见名册,看见这条路早就铺好了。
像引魂灯,一盏接一盏,把你引到坟里去。
他低头看着那本册子,伸手塞进怀里。
“走。”他说,“去内城。”
阿箐想站起来,腿一软,跪了下去。她撑着地,指节发白,纸纹从手腕往上爬,快到肩膀了。
“我还能撑。”她说,“别丢下我。”
陈九渊蹲下来,把她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没人走,也没人留下。”
小七已经站起来了,手里攥着骨笛碎片,眼神清醒,不像刚从地底爬出来的人。
“我听到底下有东西。”他说,“不是蛊,也不是尸。”
“是什么?”
“像有人在笑。”
话没说完,据点最深处突然传来一声咆哮。
不是人叫,也不是野兽吼。
是那种从喉咙底挤出来的声音,混着血和烂肉,像有人被撕开胸膛,还要说话。
整座建筑狠狠一震。
石屑从城楼顶掉下来,砸在石板上,噼啪响。
陈九渊没动。
他只是握紧了九幽铃,铃舌轻轻一晃,发出半声脆响。
小七抱着册子,脸色发白,正要开口。
那声音又来了。
这次,更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