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箐的手停在半空,指尖发麻。她刚才甩出那张画皮是下意识的举动。那不是普通的纸,是她用三年时间,每个月割一次手腕上的血养出来的“真忆皮”。上面每一笔都画的是陈九渊烧符那一夜的情景:火光怎么跳,他手怎么抖,父亲站在角落的样子有多模糊。
可现在,这张皮卡在大祭司头顶三寸的地方,动不了了,像是被什么东西抓住了一样。
大祭司没动,眼皮都没眨一下。她坐在铜鼎后面,白发披肩,脸上的五毒图腾一动不动,好像早就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你疯了吗?”她的声音很沙哑,“这是解咒仪式,不是让你撒气的地方。”
“你骗人。”阿箐咬着牙说,“你说只封印三天,结果他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你还想怎么样?把他变成一个听话的死人吗?”
“记忆献祭,本来就是第一步。”大祭司慢慢抬头,“你以为‘操控者诅咒’是小把戏?它长在他的血脉里,和九幽铃连在一起。不拿最深的记忆当诱饵,怎么把它引出来?”
阿箐冷笑:“那你告诉我,要是三天后没人来破局,他就一直这样坐着?像个空壳子?”
“那是他的命。”大祭司眼神冷了下来,“也是你们自己选的路。”
话刚说完,地面轻轻震了一下。
小七靠墙坐着,脸色发灰,嘴唇干裂出血。他没说话,只是抬起右手,轻轻一勾。
下一秒,地上裂开一条缝,一只黑色的虫子从土里钻出来,有六对脚,顺着大祭司的左脚往上爬。接着第二只、第三只……一共七只,全都缠上她的腿,尾针贴着皮肤,只要她一动,就会扎进去,放出让人不能动的毒。
大祭司终于变了脸色。
“你……还没死?”她盯着小七,“你体内的尸毒已经到心脉了,按理说连手指都抬不起来。”
小七咧嘴一笑,牙龈都是黑的:“我这个人,命硬。而且……”他顿了顿,声音很哑,“我知道你们这些老东西爱玩花招。说什么献记忆就能活,其实根本没打算让他活着出去,对吧?”
大祭司没说话。
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能听见铜鼎里金属热胀冷缩的声音。
就在这时,一直坐着不动的陈九渊突然动了。
他原本低着头,像丢了魂一样。但现在,他的手指猛地收紧,指甲掐进掌心,留下四道血痕。
然后,他缓缓抬起头。
眼睛是灰色的,没有焦点,像蒙了一层雾,照不出人影。
但他嘴里吐出两个字:“……不对。”
阿箐心里一紧:“九渊?”
他又说了一句,声音更轻:“血……不该是冷的。”
没人听懂他在说什么。只有他自己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他的瞳孔开始变大,眼底浮现出黑色的线,像网一样扩散开来。那些别人看不见的亡魂痕迹,在他眼里闪个不停,全都指向大祭司的位置。
“嗡——”
一声低响传来。
九幽铃从他怀里飞出来,自己飘到空中。铃身上的裂痕渗出血,迅速聚成一道扭曲的符文。铃铛转了半圈,落回他手里。
他紧紧握住,指节发白。
“我……”他喉咙里挤出一句话,断断续续,却带着一股狠劲,“记得要杀谁。”
阿箐呼吸一滞。
这不是恢复记忆,也不是情绪反应。这是一种更深的东西——战斗的本能,已经刻进骨头里。就算脑子空了,身体还记得怎么活。
大祭司终于站起来,眯起眼睛:“你体内还有残魂在抵抗?不可能……记忆剥离是最彻底的清除术,连执念都能抹掉。”
“可你忘了。”小七咳了一声,嘴角流出血沫,“他是断脉命格,家族血脉断绝的人。这种人最难搞——死了都不认命,活着的时候更不会乖乖当祭品。”
大祭司冷哼:“那就看看,是他那点残存意志强,还是我的规矩硬。”
她抬起手,准备结印。
阿箐立刻反应过来,手上用力,那张血绘画皮往下压,眼看就要贴到大祭司头上。
同时,小七手指一弹,七只蛊虫同时收紧,尾针刺进皮肤半分,黑血顺着腿流下来。
三方僵住,谁都不敢先动。
就在这一刻,陈九渊动了。
他单膝跪地,左手撑住地板,右手高举九幽铃,铃面对准大祭司,裂痕里的血纹越来越亮,像有什么东西要醒过来。
他嘴唇又动了动,声音很低,几乎听不见:
“火……熄得太快。”
阿箐猛地睁大眼。
这句话——是她在画皮里画的一个细节。那一夜,陈九渊烧符时,火堆明明还有很多柴,却突然灭了,像被人掐断的一样。
这个细节,除了她,没人知道。
可现在,一个失忆的人,居然说出来了?
大祭司的脸色终于变了。
她第一次露出一丝动摇:“你……怎么可能想起真实画面?除非……你的意识根本没有被清掉,只是被压住了?”
“不是压住。”小七喘着气笑了,“是你低估了一个赶尸人最怕什么。”
“怕什么?”
“怕忘。”他说,“赶尸人走阴路,背的是死人债,记的是亡者名。一旦忘了来路,魂就丢了。所以他宁可神识散掉,也不让那段记忆被吞干净。”
大祭司看着陈九渊,眼神复杂:“你到底要坚持到什么时候?你知不知道,每一次反抗,都会加快诅咒反噬?等它冲破封印,你不只会变回行尸,还会成为万尸之主,亲手杀死所有亲近的人。”
陈九渊没回答。
他慢慢站起来,动作有些僵,像刚被唤醒的尸体。但每走一步,脚下都有淡淡的黑线泛起,像是大地也在回应他。
九幽铃在他手里轻轻震动,裂口边缘渗出新的血珠,一颗颗滴在地上,发出“啪嗒”的声音。
阿箐看着他走近,心跳加快:“你要干什么?”
他停下,转头看她一眼。
那眼神还是空的,但里面好像有火在烧。
“别信她。”他说,声音沙哑,“这三个字……是我自己写上去的。”
阿箐全身一震。
没错,鼎底那三个血字,是陈九渊在意识快要消失时留下的最后警告。那时他还不知道自己是谁,却本能地写下这句话。
说明从一开始,他就没真正相信过大祭司。
而现在,这份怀疑正一点点回来。
大祭司终于后退一步,语气第一次带上一点忌惮:“你若违抗仪式,后果自负。”
“后果?”小七冷笑,“我们早就没退路了。”
陈九渊不再看她,而是把九幽铃举到胸前,左手食指划过掌心,鲜血滴在铃身上。血迹和原来的符纹混在一起,竟然开始流动,形成一个新的印记。
他的灰眼猛然收缩,黑线如潮水涌入瞳孔。
下一秒,他开口了,语气平静得吓人:
“你说要我献记忆……”
“可我没说,一定要献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