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底刚踩实第一级台阶,陈九渊就觉出不对。
不是石头的凉,是肉贴着肉的那种温。像踩在谁的脊梁骨上,还带着心跳的震感。
他没停,往后挥了下手。阿箐拽着小七跟上来,三人排成一列,贴着墙根往前挪。绿火在灯盏里跳,照得人脸发青,墙上的抓痕像是活的,顺着光线往他们脚边爬。
“别看墙。”陈九渊咬着后槽牙,“看地。”
话音落下的瞬间,两侧石壁“咔”地一声裂开几十道缝,青铜鬼爪弹出来,钩子朝外翻,直奔三人咽喉。
他早有准备,抬手就把九幽铃塞进嘴里,用牙咬住铃身,双手掐诀。灰白视线一扫,阴线从爪尖延伸到墙内,连着地下油管——那些滚烫的液体流到哪儿,爪子动到哪儿,节奏一致得像心跳。
“阿箐!”他含糊喊,“让它打自己人!”
阿箐二话不说,撕下最后半张画皮甩出去。纸面啪地贴在最近一只鬼爪尖上,浮出一张扭曲的人脸,眼窝淌血,嘴咧到耳根。
其余鬼爪感应到“同类”,立刻调头扑过去。钩子绞在一起,金属摩擦声刺得人耳膜生疼。几只缠得太紧的直接被扯断,残肢掉地还在抽搐。
可地面也在这时裂了。
一道缝从脚前炸开,滚油喷出来,热浪扑面,眉毛都焦了一圈。小七踉跄后退,裤脚沾油,当场烧穿一个洞,小腿烫出水泡。
“不行!”她吼,“再退就被堵死了!”
陈九渊盯着油池底部。那里有几条断裂的阴线,连着半截尸骨,胸口嵌着齿轮,关节处焊着铁链——死人当机关零件使,拿精魄喂阵眼。
“小七!”他吐出铃铛,声音压得极低,“吹笛,找枢轴!虫子钻进去啃链子!”
小七咬牙掏出骨笛。笛身裂纹更多了,孔里渗黑水。她闭眼吹响,音波沉得几乎听不见,袖口却猛地鼓起,三条尸虫钻出,通体漆黑,背甲带锯齿,一头扎进滚油。
油面沸腾更剧烈,可鬼爪动作开始卡顿。一只正撕另一只的爪子突然僵住,接着整条臂膀从墙里崩出来,砸在地上冒烟。
“快走!”陈九渊一把抄起铃铛,往前冲。
地面塌了大半,剩下几块浮石悬在油池上,晃得像踩不稳的棺材盖。三人踩着阴线跳过去,每一步都得算准时机。阿箐差点滑倒,陈九渊反手一捞,把她拽回来,掌心蹭到她手腕,发现她在抖。
“你还撑得住?”他问。
“撑不住也得撑。”她冷笑,“不然你是想让我躺这儿当油炸脆皮?”
小七走在最后,每跳一块石头,腿就抽一下。她知道那是蛊虫在体内反噬,但她没说。
尽头到了。
一面黑石壁挡路,刻满九幽冥纹,中央凹陷,悬浮着一块青铜残片,边缘锯齿状,像是从什么东西上硬掰下来的。那东西正和他掌心血印共鸣,烫得像是要烧穿皮肉。
“还阳井的碎片。”陈九渊低声,“父亲当年……果真把钥匙拆了。”
阿箐喘着气:“所以这‘献祭之息’,根本不是开门的引子,是催命符。三个人的命格同时激活血印,等于给阵法点火。”
“点完了。”小七靠着墙,手指抠进砖缝,“现在怎么办?关都关不了。”
陈九渊盯着那残片。伸手就能拿到,但他没动。
刚才那一路,他一直在想——为什么百尸拜铃,判官不杀?为什么机关只在我们进来后才启动?
答案只有一个:它们等的不是仪式完成。
是触发。
他忽然抬手,将心头血喷在九幽铃上。
铃声急震九下,阴线铺开成网,罩住三人。他顺着油池底部的残线逆溯,竟勾出十几具埋在地基里的尸体,每一具都被钉在铜柱上,胸腔挖空,填满齿轮。他们的阴线本不该指向地宫深处,却被强行扭转向通道入口——这不是防御阵,是倒灌阵。
活人进来,气血被抽,喂给地底那个东西。
“难怪越往里走越累。”阿箐脸色发白,“我们在给它输血。”
“那就别给了。”陈九渊冷笑,再次喷血入铃,阴线猛然收紧,拽着那些尸体的残魂反向缠绕枢纽。齿轮卡死,油流停滞,浮石不再晃动。
通道安静了。
只有残片还在发光,越来越亮。
他上前一步,伸手去取。
指尖刚触到青铜,整面石壁猛地一震。黑土从下方翻起,碎石飞溅。一只苍白的手指缓缓破土而出——巨大,无指节纹路,皮肤像蜡浇的,指甲乌黑。
那手指冲着他,慢慢抬起。
陈九渊没动。
他知道不能动。一退,就是溃败;一逃,阵法全开。这只手背后的东西还没醒,但已经感知到铃的存在。
他缓缓将残片摘下,塞进怀里。铜片贴着胸口,烫得像是烙铁。
阿箐和小七站在他身后,没人说话。
那只手指停在半空,微微颤了一下,像是在试探空气里的气味。
然后,它缓缓转向九幽铃。
陈九渊感觉到铃铛在震,不是他自己摇的,是被牵引着,想往那只手指的方向偏。
他握紧了。
指节发白。
“它知道我是谁。”他声音很轻,“也知道我手里是什么。”
阿箐忽然伸手,按在他肩上:“那你打算怎么办?抢在它完全苏醒之前砸了这破墙?还是等它完全苏醒再来一场英雄对决?”
话说到一半,她自己先呸了一声:“操,我怎么冒出洋文了?这地方邪性。”
小七靠着墙,忽然笑了一声:“你们有没有觉得……这只手,有点眼熟?”
陈九渊眯眼。
阴线视界下,那手指皮肤表面浮着极淡的纹路——和他掌心血印如出一辙,都是断脉命格的标记。
一样的线,一样的走向,甚至连断裂的位置都一样。
“不是眼熟。”他嗓音哑了,“是同源。”
那只手指又动了。
这次不是冲他,而是缓缓曲起,做出一个勾手的动作——像是在叫他过去。
陈九渊站着没动。
铃铛还在震。
他能感觉到,地底那东西醒了三分之一,不多,但足够让它认出宿主。
阿箐突然说:“你要是敢往前迈一步,我就用最后一张画皮糊你脸上,把你变成个丑八怪。”
小七接话:“我放蛊咬你脚后跟。”
陈九渊没笑。
他只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那只从黑暗中伸出的手指。
两人都有断脉命格。
一个拿着铃。
一个……本来就是铃的主人。
他缓缓抬起右手,九幽铃悬在掌心,冲着那只手指,轻轻晃了一下。
铃声清脆。
手指猛地一颤,像是被烫到。
紧接着,地底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某种巨大的东西,在黑暗里翻了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