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脚刚落地,陈九渊就察觉不对劲——这沟底的风不是往上吹,是往里吸,活像地心有张嘴在啃骨头,一口口把气流往肚里咽。他没敢多停,背上阿箐,拽着小七就往前蹽。老道落在最后,一步一喘,鞋底沾的焦灰簌簌往下掉,像是踩着炭火走过来的。
走出不到二十丈,雾散了。
眼前是一片荒原,地面浮着淡蓝光,像是谁把整片夜空碾碎了撒在地上,一脚踩下去都怕惊动那层幽光。远处影影绰绰,全是移动的东西——一对对眼睛,绿的、红的,高低错落,有的贴地爬行,有的直立行走,可怪就怪在,没一个出声。
“这地方……”小七压低嗓门,“连虫子都不敢叫。”
陈九渊没接话,手已经摸到了铃铛。青铜冰凉,可一碰它,指尖就像扎进雪堆里,麻得发疼。他试着晃了一下,铃声闷得像敲在棉被上,只荡出半尺就没了。
“被压住了。”他说。
阿箐靠在他肩上,声音断断续续:“符……能遮形,遮不住魂气。快的话,三息。”
“够了。”陈九渊咬破手指,血抹上铃身。灰白的眼珠一转,死盯着前方那片眼海,“再短也得赌。”
血刚沾铃,九幽引魂铃猛地一颤,发出一声短促刺耳的鸣响,像锈铁刮过石板,听得人牙根发酸。
刹那间,四面八方的眼睛全转了过来。
几百双,上千双,齐刷刷锁住他们四人,连眨都不眨,像是盯猎物的饿狼,连呼吸都停了。
“我操。”小七直接骂了出来。
阿箐抬手就画符,朱砂笔在空中划出残影,脚下三人轮廓瞬间模糊,蓝光流转,几乎融入夜色。
三息。
符光炸裂。
阿箐“哇”地喷出一口血,笔尖崩断,整个人往后一仰,被陈九渊死死按住肩膀才没倒下。
“管用三秒。”她咳着说,“下次别指望我还能撑住。”
“没下次了。”陈九渊抬头,喉咙发紧,眼神却没闪一下。
最前面一头幽冥兽动了。肩高近人,脊背弓起,四肢细长得不像能支撑身体,头颅歪斜,嘴里没牙,只有一圈肉褶在缓缓开合。它仰起脖子,喉头滚动,发出一声尖啸。
不是冲耳朵来的。
是直接钻进脑子里,像有人拿锥子在太阳穴上凿洞,嗡的一声,脑浆都快被搅出来了。
啸声一起,四面八方的兽影全动了。
无声奔跑,脚不沾地,速度却快得离谱。它们从坡上跃下,从岩缝钻出,从地下冒头,层层叠叠围拢过来。空气里立刻弥漫出一股味儿——腐肉混着铁锈,还带着点烧糊纸钱的焦臭,熏得人胃里翻江倒海。
“老道!”陈九渊吼。
老道早就站到了前头,手里捏着三张泛紫边的黄符,指节发白。他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符纸上,双手结印,猛地往前一推。
“雷来!”
三道紫电撕裂夜空,轰然炸在正前方。
十几头冲在最前的幽冥兽当场被劈成焦炭,残肢横飞,黑血溅了一地,落地就冒白烟。一条窄道硬生生炸了出来,焦土冒着青烟,像刚犁过的田。
“走!”陈九渊一把扛起阿箐,拔腿就冲。
小七紧随其后,顺手从蛊囊里抖出一只金蚕母蛊。那虫子一落地就开始分泌黏液,空气中顿时散开一股甜腥味,像是熟透的桃子烂在坟头上,腻得发齁。
兽群冲锋的节奏顿了一下。
几头靠近的幽冥兽鼻子抽动,动作迟疑,甚至互相撞了一下。
就是这一瞬的乱。
四人全数冲进了雷符炸出的缺口。
可还没跑出十步,身后传来一阵密集的“咔嗒”声。
回头一看,刚才被炸碎的尸体正在被同类撕扯,骨头被嚼碎的声音清晰可闻。更瘆人的是,那些残肢断臂落地不久,表面就开始冒泡,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内部腐蚀,眨眼工夫就化成了黑水,渗进地里。
而原本焦黑的地表,竟缓缓长出一层蓝茸茸的苔藓,迅速蔓延,像是活物在吞食战场。
“吃魂的。”老道喘着说,“连尸气都吞,一点不剩。”
“那就别给它们吃的机会。”陈九渊右臂一抖,龙纹隐隐发烫。他抬手在空中划出血痕,画了个残缺的引尸令。
三具倒在废墟边的赶尸人遗骸突然抽搐起来,关节咯吱作响,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可还没迈步,几头高处的幽冥兽张口,嘴里凝聚出幽蓝光团,下一秒射出。
光束穿体而过,三具尸体瞬间汽化,连灰都没留下。
“远程的!”小七喊,“会法术!”
“废话。”陈九渊抹了把脸上的血沫,“谁告诉你阴间的玩意儿只会扑街?”
说话间,兽群已重新合围。它们不再盲目冲锋,而是分出层次,前排低伏,后排跃上高坡,形成半圆包围。更多幽蓝光团在口中成型,蓄势待发,像是在等一声令下。
“再炸一次?”小七看向老道。
老道摇头,脸色灰败:“最后一击,用了就得躺下。”
“那就别用。”陈九渊扫视四周,视线落在左侧一片倒塌的石庙上。残垣断壁虽破,好歹能挡正面攻击。
“去那儿。”
他背着阿箐,带头冲向废墟。小七断后,一边跑一边撒蛊粉,金蚕母蛊在队伍周围盘旋,不断释放干扰气息。老道拖着步子跟上,每走一步都在咳,嘴角渗着黑血,像是内脏都烂了。
刚翻过一道断墙,众人跌进庙内。
背后,上百双发光的眼睛已在外围站定,层层叠叠,将废墟围得水泄不通。低吼声此起彼伏,像是无数人在梦里呻吟,听得人头皮发麻。
“暂时安全。”小七靠着墙,喘得像破风箱,“我能撑一轮干扰,但撑不了多久。”
“够了。”陈九渊把阿箐轻轻放下,让她靠在石柱上。她眼皮颤动,嘴唇发紫,显然刚才强行画符耗尽了心神,连睁眼都费劲。
他转头看老道。老头盘坐在地,双手交叠压在丹田,闭着眼,呼吸微弱。那三张雷符的消耗比想象中还大,像是抽干了他半条命。
“你怎么样?”陈九渊问。
“死不了。”老道睁开眼,声音沙哑,“但再动手,就得你背我了。”
“成交。”陈九渊活动了下手腕,龙纹在皮下隐隐蠕动,带来一阵阵刺痒。他知道这是尸毒在扩散,可现在顾不上了。
他摸出九幽铃,铃身还在微微震颤,裂缝比之前宽了些。刚才那一声,像是惊动了什么不该惊的东西,连风都变了味。
“这些畜生……”他低声说,“不是瞎守地盘的。它们知道我们是谁。”
“铃主。”老道忽然开口,“幽冥之地,有守猎者专等血脉断绝之人。你拿着九幽铃,走的又是断脉命格,等于提着灯笼进坟场。”
“所以它们等的不是入侵者。”小七冷笑,“是祭品。”
陈九渊没反驳。他抬头看向庙外,那些眼睛依旧盯着,一眨不眨。部分幽冥兽已经开始绕圈,试探性地靠近废墟边缘,像是在找突破口。
“得想办法脱身。”他说,“不能耗死在这。”
“你还剩几具可控的尸?”老道问。
“三十以内。”陈九渊答,“但这里阴气太重,控起来费劲,搞不好反被拖垮。”
“那就别控。”小七突然说,“放蛊引乱,你带阿箐先走,我和老道断后。”
“不行。”陈九渊摇头,“分开更死得快。”
“那你打算怎么办?等它们排队进来啃我们?”
陈九渊没说话,目光落在阿箐腰间的符纸包上。只剩两张了。一张是镇煞,一张是匿形——可刚才已经证明,这儿的法则不认寻常符箓。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指尖还在滴血,是从眉心流下来的旧伤。血滴在地上,蓝光微微一闪,像是被什么吸了一口。
等等。
他忽然想到什么。
“阿箐。”他轻拍她脸颊,“醒着吗?”
阿箐勉强睁眼。
“你刚才画符,血是不是也被吸了?”
她点头:“地……会吃血气。”
陈九渊眯起眼,看向庙外那片蓝光地面。
如果地能吸血……
他忽然笑了,笑得有点疯,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活路。
“我有个主意。”他说,“但得有人当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