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躺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
左手指甲里全是泥和血,掌心的伤口还在往外渗黑水。右臂已经没感觉了,整条胳膊从手指到肩膀都发黑,皮肤底下好像有东西在爬,一节一节往上走。他不想看,可还是看到了——手背上的青筋变黑了,鼓起来像蚯蚓,在皮下扭动。
九幽铃就在他旁边,裂缝比之前大了一倍,边缘不断滴出黑液,黏糊糊地流进土里。铃身轻轻抖,不是响,是抽搐,像人快死时最后抖一下腿。
他没力气动,也不想动。
三百年前,是他亲手把父亲钉进地底,炼成了尸王,用来镇压自己前世的残躯。这事听起来荒唐,却又偏偏是真的。他是赶尸陈家第七代传人,到了他这一代,没人再接下去,血脉断了,正好应了“断脉命格”。铃选他,不是因为他是陈家最后一个子孙,而是因为他本就是轮回中该被牺牲的人。
命运是个圈,他绕了一圈,又回来了,还得自己填这个坑。
可现在坑没填,他自己快先撑不住了。
他想喘口气,结果鼻子一热,一口黑血喷出来,溅在胸口,顺着衣服往下流。肺里像塞了沙子,每吸一口气都咯吱响。他知道这是尸毒进了内脏,再过半个时辰,眼睛耳朵都会废掉。
但他不能死。
刚才那句“还阳……井……在……”卡在他脑子里,像根刺。他知道这是线索,可能是唯一能破局的机会。可这话是尸王说的,而尸王是用他前世的尸体炼出来的——这话是真是假?是陷阱还是真相?
他不知道。
但他必须试。
他用还能动的左手,慢慢朝铃铛伸去。指尖刚碰到铃绳,铃突然猛地震了一下,黑液喷出三寸高,差点糊到脸上。他咬牙,硬是把铃拽过来,压在胸口。
很冷。
冷得像刚从棺材里拿出来。
他闭上眼,舌头早就咬烂了,又咬一口,嘴里全是血腥味,脑子清醒了一瞬。就趁着这一瞬,他把最后一点阳气逼到指尖,蘸着胸口的血,在铃身上画了一个反向符阵。
《控尸诀》不在《赶尸秘录》里,是他昨晚用菌丝压蛊虫时,从银甲尸的记忆碎片里找到的。说是“控尸”,其实是抢魂——用铃做媒介,把自己的阳气倒灌进去,强行控制尸体的神经,让尸体听自己命令。
但代价是双倍的尸毒反噬。
他不在乎了。
反正他已经半只脚进了棺材。
“我不是问魂。”他哑着嗓子说,“我是控尸。”
话刚说完,铃没响。
反而突然发烫,像烧红的铁贴在心口。
他闷哼一声,脸扭曲成一团,肋骨像被钝刀来回割。可他没松手,反而把铃压得更紧,血顺着符纹流满整个铃身。
地面开始震动。
不是江水那种晃,是地底深处传来的颤动。三具青铜尸中,那具脸上有胎记的浮尸突然抬头,蓝眼重新亮起,脖子后的魂引线“嗡”地绷直,像被人猛地一拉。
它动了。
不是冲他来。
而是转身,一拳砸向左边那具还没醒的青铜尸。
拳头带风,骨头碎裂声响起,那具尸被轰进裂缝,消失在黑雾里。接着它又一脚踹飞右边那具,动作干脆,一点也不僵。
做完这些,它低下头,看向陈九渊。
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像生锈的机器在转。
“还阳……井……在……”
四个字断断续续,像信号不好的收音机。
就在这时,空中响起一个声音:
“你以为你能控制尸王?”
陈九渊眼皮一跳。
那声音不是从耳朵进来的,是直接钻进脑子的,带着冷笑,还有股熟悉的寒意。
白面判官。
“他可是用你的前世尸骨炼的。”那声音说,“你控制的不是尸体,是你自己的残骸。”
陈九渊没说话。
他全身都在抖,鼻子里又涌出黑血,顺着嘴角流下来。可他嘴角却扬了一下。
够了。
四个字,已经够了。
他还记得小时候走阴路,父亲教他认“阴线”——那是亡魂回家的路,看不见摸不着,但只要抓住一点痕迹,就能找到源头。现在也一样,哪怕只有“还阳井”三个字,他也得记住。
他用尽力气,抓起一块碎石,狠狠划过掌心,借着血痕,在皮上抠出一个“井”字。
很深,很疼。
疼让他清醒。
白面判官的声音还在脑子里回荡,像苍蝇嗡嗡叫。他不理,反而把铃往胸口压了压,低声说:“你说他是我炼的……那你呢?你又是什么?逃了三百年的判官?还是……另一个我?”
他没指望回答。
可就在他快要晕过去的时候,尸王突然抬起手,指向东南方。
手臂僵硬,像木头。
然后,蓝眼灭了。
尸体“咚”地跪下,像线断了,再也不动。
陈九渊喘了口气,想笑,结果又喷出一口黑血,湿了前襟。他觉得冷,冷得牙齿打颤,头发一根根变灰、变白,像被火烧过。
他慢慢松开手。
铃滚了两圈,停在泥里,裂缝还在渗黑液,像眼泪。
他仰躺着,眼睛半睁,视线模糊。远处江风吹来尸臭,还有一阵阵低沉的震动——是浮尸群在动,正顺着魂引线扩散。
可他已经顾不上了。
左手掌心那个“井”字还在流血,他盯着它,忽然想起小七说过的话:
“蛊虫认主之后,不会再伤宿主。”
那这黑丝呢?
为什么越缠越紧?
他想抬手看看右臂,却发现整条胳膊已经没知觉了,皮肤发青,泛着灰绿色。
他不动了。
只是静静躺着,像一具等天亮的尸体。
直到一滴血从掌心落下,砸在铃的裂缝上,晕开一道细细的红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