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根黑丝碰到手腕时，陈九渊差点把铃扔了。
不疼，但很熟悉。那种感觉让他头皮发麻。就像小时候父亲赶尸，尸线缠上他手指一样。可这东西是从铃里长出来的，和浮尸脖子后面的那根一模一样。细得看不见，却压得整条手臂都抬不起来。
“还傻站着？”阿箐一把拽住他后颈，把他从柱子上拉下来，“你再不动，马上就会被自家祖传的破铜器抽成人干。”
小七蹲在地上，用指尖沾了点江水，在掌心搓了搓：“阴气乱了。这铃不是在引魂，是被人引。”
陈九渊没说话。他左手划破手掌，血抹了一脸也没管。他抬手就在铃身上画了个倒三角符。血刚落下去，铃突然一震，黑丝缩回半寸，像被烫到一样。
“有用。”他喘了口气，“但撑不了多久。”
远处第一具浮尸已经上了岸，蓝眼睛直勾勾盯着西南方向。接着，一群尸体开始移动，脚步整齐，不像死人，像被人统一控制了一样。
“分开走。”小七把最后三颗爆蛊弹塞进腰带，“再拖下去，北边村子就完了。”
阿箐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符纸，在手里转了两圈：“我去北岸。那边坡陡，能布幻阵。只要它们认路不认味，就能骗过去。”
“南江口窄，适合埋伏。”小七拍拍腿，“我炸几批，至少能让它们慢点。”
两人一起看着他。
陈九渊低头看铃。裂缝还在渗黑水，但他眼前能看到一张网。十万浮尸的路线像爬过的痕迹，密密麻麻通向山里。中间三条最粗，正快速往前延伸。
“我去中路。”他说，“你们一个引偏，一个炸断，我来拦头。”
“你能行吗？”阿箐皱眉，“你右臂都快变黑了。”
“不行也得行。”他咧嘴一笑，笑得很难看，“现在只有我能看见这些线，我不上谁上？”
话没说完，铃又抖了一下，黑丝重新冒出来，这次绕上了他的小臂。
他一脚踩住铃绳，用力碾下去，硬生生把那根线压回裂缝。
“走！”
三人不再多说，转身就跑。
阿箐贴着江边往北冲，几个起落就消失在石头堆后面。小七一头扎进芦苇丛，动作快得像泥鳅。陈九渊站在原地，等她们跑出一百多步，才慢慢抬起右手，把九幽铃按在胸口。
“借壳问命”，不是为了查别人。
是为了稳住自己。
阿箐一口气跑到村外三里坡，膝盖撞上石头也没停。她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手上。十指飞快在地上画出九道弧线。每道连着一张符，符本来是白的，血一沾上去，立刻显出人脸轮廓。
这是画皮符·改相术。
但她这次不画人，画路。
她继续用血在坡地上画一条弯弯曲曲的假阴线，两边插上歪斜的招魂幡影，又摆了几块白骨当引路桩。最后点燃雄黄火堆，火光一起，空气里全是腐土混香灰的味道。
第一批浮尸走进这片区域，脚步顿了一下。
蓝眼扫过地面，忽然集体转向，顺着她画的假线走下去。一具接一具，僵硬地走进深谷。
“成了。”她擦掉嘴角的血，往后退两步，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黑丸吞下。胸口闷痛轻了些，但喉咙还是有血腥味。
她不敢久留，弯腰钻进灌木丛，朝藏身点撤。
只要这群东西不回头，村里人就能平安睡觉。
小七趴在芦苇丛里，眼睛盯着江口。
二十多具浮尸正爬上岸，动作比刚才快了些。她发现，有几具尸体脖子后的线闪着微弱金光，像是被加强过。
“糟了。”她低声骂了一句，“还会升级？”
她没动，等第三批尸体走到江口最窄处，才从腰间取下一颗爆蛊弹。拇指一抠，弹壳裂开，里面露出一只蠕动的母蛊。
“别怪我狠。”她把母蛊按进火药芯，“死前给你升个王。”
弹扔进水里，悄悄滑到尸群中间。
三秒后，轰！
血雾炸开，两具浮尸当场碎裂，旁边四五具也被掀翻，魂引线剧烈晃动，像信号断了。第二颗跟着爆炸，又干掉七八具。
最后一颗，她没急着用。
捏在手里，盯着后面涌来的队伍。
“等你们聚多了，再来个大的。”
她缩回芦苇深处，屏住呼吸，继续等。
陈九渊一直没动。
他站在中路高坡上，九幽铃贴在胸口，双眼全开。他能看到三条主魂引线向前延伸，速度很快。他试过用铃音震断，可每次发力，右臂的黑纹就往上爬一点，耳边头发也白一根。
不能再硬拼了。
他换了个办法，把铃轻轻靠在耳边，像听诊器一样，顺着阴线听源头的动静。三根线里，中间那条震动不一样——更稳更深，像地下有个泵在工作。
就是它。
他闭眼，集中最后一点阳气，猛地把铃口对准那条线，低喝一声：“断！”
铃没响，是震动。
一股无形波逆着线冲回去，三具走在最前的浮尸突然僵住，脖子“咔”一歪，魂引线断裂，化成灰飘散。
可他也跪下了。
一口黑血喷在铃上，顺着裂缝流下来。右臂的黑纹已经盖过心脏，皮肤下传来蚂蚁爬的感觉。
还没完。
他抬头想看别的线路，视线却突然停在一具浮尸脸上。
那具尸体左肩衣服破了，露出一块暗红色胎记——形状像断角的牛头。
跟他的一模一样。
他爹临死前说过，这胎记是断脉命格的标志，七代陈家，只有他有。
可这尸体……是谁？
他咬牙，把铃抵在胸口，再次发动“借壳问命”。
画面闪了出来——
大火烧村，屋梁倒塌，一个小男孩蜷在尸堆里，左肩朝天，胎记露在外面。远处传来脚步声，有人喊“找到了”，声音像极了他自己。
还没看清来人，铃突然一抽，黑丝从裂缝里窜出，像蛇一样缠住他手腕，狠狠一拉！
他扑倒在地，铃滚出去两步。
抬头时，那具带胎记的浮尸已经停下。
慢慢转头。
蓝眼，盯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