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门缝里的绿光一闪一闪,像是有人躲在后面掐着灯芯喘气。陈九渊的手还悬在半空,掌心的铃铛烫得吓人,震得整条胳膊都在发麻。那哭声一直没停,可指甲刮铁的声音却突然没了,只剩下一串湿漉漉的抽气声,像破风箱被拖进了水里,听得人心里直发毛。
小七蹲在锁前,指尖一挑,一滴血顺着断掉的钥匙滑了进去。她咬着牙说:“这锁吃活人血才肯开,不吃亏。”
“咔”一声轻响,钥匙转了半圈,门内的机关“咯噔”一动。
阿箐立刻甩出一张画皮符,符纸贴上门板,表面泛起一圈圈水纹似的波动。几息之后,门后的景象慢慢浮现出来——一条狭窄的通道通向一个巨大的石室,四壁嵌满了水晶棺,每一具都泛着幽幽的蓝光。正中央有一个铁钉阵,十二根黑铁钉围成一圈,缓缓转动,钉尖朝下,仿佛在吸什么东西。最深处那口棺材盖子半开着,一只手垂在外面,指节惨白,还在微微抽搐。
老仆突然扑跪在地上,膝盖砸地发出闷响,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别……别开门……他们还没死……”
没人理他。
小七一脚踹上铁门,“轰”的一声巨响,铜锁炸开,铁门重重倒进里面,激起一层厚厚的灰雾。
石室比看上去还要深,空气又冷又稠,吸一口都觉得肺被冻住了。陈九渊刚踏进一步,手中的铃铛猛地一跳,竟自己飞了起来,悬在半空嗡嗡直响。他的视野瞬间变灰,眼前的世界像是蒙了一层纱——他看见每具水晶棺上方都缠着黑色细丝,密密麻麻地连向中央的铁钉阵。那些黑丝不是静止的,像虫子一样扭来扭去,偶尔断一根,马上又有新的补上去。
“是怨气流。”小七喘着气说,“它们在抽魂。”
阿箐没说话,笔尖早已藏在袖中,随时准备出手。她目光扫过每一口棺材,脚步始终保持着安全距离,和另外两人形成三角站位。
陈九渊一步步走向最深处那口半开的棺材。越靠近,铃铛的震动反而越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平静,好像它认得这条路。
女尸穿着旧式赶尸人的黑袍,胸口插着一枚刻着“镇”字的符文铁钉,周围的皮肤已经发黑,像是被火烧焦了一样。她的脸很年轻,眉眼清秀,眼角还留着泪痕,嘴唇微张,仿佛临死前说了什么,却没能说出来。
陈九渊伸手碰了碰她的手腕。
冰凉刺骨。
但他竟然感觉到了——脉门底下,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跳动,间隔很长,像快要停摆的钟。
就在这时,铃铛“当”地响了一声,不是他敲的。
眼前骤然一黑,记忆碎片猛地冲进脑海。
画面一开始是雪夜,一座荒庙。门外堆着十几具尸体,全都穿着不同时代的赶尸人衣服。那个女尸站在庙中央,手里握着一只裂了三道缝的九幽铃,嘴里念着《走阴口诀》,声音却在发抖,额头上全是冷汗。
外面传来脚步声。
一个戴判官面具的人走了进来,一句话没说,抬手就是一掌。她没有躲,任由那一掌拍在胸口,整个人猛地飞出去,撞碎了供桌。
判官走过去,拔出她胸前的铁钉,低声说:“你不行,换下一个。”
画面一跳。她躺在这里,被钉进棺材。最后一刻,她抬头望向天花板,上面刻着一行小字:“九幽铃主,轮回为祭。”
再跳。她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另一具尸体旁,手里还是那枚铃铛。这次她穿的是明朝的衣服,脸上多了道疤。她看着棺材里的人,轻声说:“对不起,我也撑不了多久。”
记忆开始混乱闪现。每一幕都是不同的时代,不同的面孔,但结局都一样——被钉入棺,成为阵法的燃料。有的死于刀伤,有的自焚,有的疯到咬舌。她们都曾用过九幽铃,也都失败了。
最后一幕,黑暗中站着一个人。
黑袍,低帽,背对着他。
那人缓缓转身,摘下帽子。
陈九渊愣住了。
那是他自己。
那人走到一具尸体前,弯腰,从怀里摸出一枚铜钱,轻轻放进尸体嘴里。铜钱上系着红绳,绳尾打了个死结。
画面崩塌。
陈九渊猛地抽回手,整个人踉跄后退,差点跪倒。铃铛“啪”地掉在地上,滚了两圈,不动了。
“你怎么了?”阿箐一步上前,手已经按在画笔上。
陈九渊说不出话,喉咙像被砂纸磨过,只挤出两个字:“全是……我。”
“什么?”
“这些尸体……”他指着四周,“不是别人。是每一个接过九幽铃的人。包括……未来的我。”
小七脸色变了:“你是说,这里面埋的,都是历任铃主?”
“不止。”陈九渊抬头看向最深处那口空棺,“最后一具,是我自己。还没死,就已经在这里等着了。”
老仆靠墙坐着,双手抱头,嘴里喃喃重复:“归队了……归队了……”
阿箐盯着那口空棺,忽然问:“你说你看见自己放铜钱?那是做什么?”
陈九渊摇头:“不知道。但那个动作……我做过。小时候在家翻父亲的遗物,见过一枚一样的铜钱,红绳打结,压在祖宗牌位底下。他说那是‘断脉封魂’的信物,不能动。”
小七冷笑:“所以你现在不是在找真相,是在走流程。前面那些人怎么死的,你就怎么死。”
“不一定。”陈九渊弯腰捡起铃铛,重新用布条缠好,手有些发抖,“她们都失败了。但我看到了过程。我知道怎么防那铁钉,也知道怎么切断怨丝。只要我不被钉进去,就能破局。”
“你以为黑幡教让你看到这些,是为了帮你?”阿箐声音冷了下来,“这是心理战。让你觉得自己逃不掉,迟早要躺进那口棺材。等你认命了,他们就赢了。”
陈九渊没反驳。
他知道她说得对。
可问题是,他在那些记忆里感受到的,不只是恐惧,还有一种奇怪的熟悉感。那些女人临死前的情绪,他都经历过——烧符袋那天的解脱,逃出陈家沟时的愧疚,第一次催动铃铛时的战栗。
她们是他,他也正在变成她们。
小七突然“咳”了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黑血。她抹了把脸,低头看自己的蛊虫,发现最后一只已经僵直,外壳泛着诡异的紫色。
“用得太狠了。”她说,“再探一次,我就得倒下。”
阿箐瞥了眼中央的铁钉阵:“那玩意还在转。说明阵法没断,能量源还在续。”
“不是这些尸体。”陈九渊盯着女尸胸口的铁钉,“它们只是容器。真正的源头,在更下面。”
“你还想往下?”小七瞪大眼,“你刚从别人记忆里爬出来,魂都没稳!”
“我不下去,也会有人推我下去。”他苦笑,“既然早晚要进棺,不如先搞清楚怎么不让钉子扎进来。”
阿箐忽然抬手,笔尖指向左边第三口棺材。
“那具男尸,眼皮动了。”
三人同时转头。
那具水晶棺里的尸体确实变了。原本闭着的眼睛,此刻睁开一条缝,眼白发灰,瞳孔缩成针尖。他的手指也微微蜷起,像是要抓什么东西。
紧接着,右边第五具、正前方第七具……陆续有尸体出现细微动作。有的嘴角上扬,有的脖子扭曲,有的指甲在棺壁上划出短痕。
铃铛又开始震动。
陈九渊一把攥住,死死按在胸口。
“它们醒了?”
“不是醒。”小七大声说,声音有点发紧,“是你用了‘借壳问命’,打开了通道。你在读她们的记忆,现在,她们也在看你!”
话音未落,中央的铁钉阵“咔”地加速,旋转方向逆转,黑丝疯狂抽动。所有水晶棺同时发出“嗡”的鸣响,像是集体共鸣。
最深处那口空棺,棺盖“吱呀”一声,缓缓合拢了一寸。
陈九渊盯着那道缝隙,忽然想起什么。
他猛地拉开衣领,露出锁骨下方一道旧疤——那是他十五岁那年,被父亲用引魂甲残片割出来的。当时父亲说,这是“断脉命格”的标记,也是保命符。
可现在,那道疤正在渗血。
血珠顺着胸口滑下,正好滴落在铃铛的裂缝上。
铃铛“当”地响了一次,不是他敲的。
整个密室,瞬间安静。
所有尸体的动作,停了。
只有那口空棺,棺盖又合上了半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