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具尸体眨了眼。
陈九渊的手指立刻扣紧铃铛,布条下的裂口又渗出血来。他没动,也没喊,只是把左脚往后撤了半步,鞋底碾进泥里。
小七吐出嘴里的蛊卵壳,低声骂了一句:“装神弄鬼还带互动的?”
阿箐已经退到老仆画的香圈边缘,指尖在笔杆上滑了半寸,血珠刚冒头就被她用袖角蹭掉。
江面没再动。
浮尸们依旧漂着,蓝眼齐刷刷盯着竹筏方向,嘴角那抹笑僵在脸上,像被人用线扯出来的表情。
“它们在等。”陈九渊终于开口,声音压得极低,“不是等我们冲,是等我们看。”
“看什么?”小七皱眉。
“看我们敢不敢下水。”他说完,转身走向岸边那排旧仆临时扎好的竹筏——三根粗毛竹绑成,一头削尖,尾部坠着镇尸铜片,能破阴气,防沉底。
老仆拄着拐杖拦了一下:“少爷,香阵只能护岸十里,入江……魂线断了就回不来。”
“我知道。”陈九渊解开皮甲扣子,把铃铛塞进怀里,“所以我只带两个活人。”
小七翻白眼:“你这话说得跟我要死了一样。”
“你要是死了,我还能省点血喂铃。”陈九渊跳上竹筏,木头吱呀响了一声。
阿箐没说话,拎着画笔跟上去。小七骂骂咧咧也踩了上来,顺手从囊里摸出一只铁甲蛊,咬破舌尖喷了口血雾罩住虫身。
竹篙一点,筏子离岸。
水腥味扑面而来,像是泡烂的草药混着铁锈。十名旧仆站在岸上,没人出声,只有香火在风里烧得噼啪作响。
筏子划到尸群外围时,第一具浮尸动了。
不是攻击,也不是靠近,而是缓缓抬起右手,掌心朝外,做了个“止”的手势。
后面几百具跟着抬手,动作整齐得像一个人在操控。
“三魂牵傀阵。”阿箐突然说,“每具尸体连着三条阴丝,一条控身,一条锁魂,一条引煞。这不是赶尸,是养阵。”
“谁养的?”小七问。
“底下那个。”陈九渊闭上眼,指甲划过眉心,血顺着鼻梁流下来,滴在铃铛上。
嗡——
九声轻震从骨头里响起。
他的瞳孔转灰,视野瞬间穿透江面。
底下不是黑水,是一张网。
密密麻麻的透明丝线从每具浮尸后颈延伸而出,细得几乎看不见,却坚韧异常,像蛛丝缠绕着亡魂的气息。这些线在水中交织,层层叠叠,最终汇成一股粗如手臂的阴流,直插江底。
漩涡中心,一座青铜祭坛静静矗立。
十二根柱子围成圆环,表面刻满倒写符文,柱顶燃着幽绿火焰。祭坛中央凹槽里插着半截断剑,剑柄上缠着褪色红布,正是陈家祖传的引魂纹。
“那是……我爸的剑?”陈九渊喉咙一紧。
“不。”阿箐盯着那凹槽,“那是祭品的位置。剑是用来钉住下面东西的。”
话音未落,江底传来一声闷响。
像是锁链拖地。
陈九渊猛地睁眼,阴视线收回,右肩一阵刺痛,像是有针在肉里扎了一下。他知道这是尸毒又爬了一寸。
“看得怎么样?”小七问。
“看见了源头。”他抹了把脸,“但咱们太远,够不着。得再近点。”
“你还想往前?”阿箐拧眉,“刚才那些丝线,稍微碰一下就会惊动整个阵。”
“所以不用我们碰。”陈九渊看向小七,“你还有能下水的蛊吗?
小七冷笑:“你说呢?本命蛊都快喂完了,还剩一只追踪铁甲,但它下去不一定能回来。”
“让它回去干嘛?”陈九渊盯着江心,“我要它一直往前,走到祭坛边上,看看那凹槽里到底是什么。”
小七沉默两秒,咬破舌尖,将最后一滴精血喷在铁甲蛊背上。虫子通体泛起暗红光泽,六足微颤,像是被什么东西唤醒。
他轻轻一抛。
蛊虫落水没溅起水花,反而像融入水中,顺着阴线快速下沉。
三人屏息。
片刻后,小七瞳孔一缩:“到了。”
“看到什么?”阿箐问。
“祭坛底部……全是人骨。”小七声音发紧,“堆成塔状,最上面压着一块石碑,写着‘逆脉者封’四个字。柱子上的锁链……是从骨头里长出来的。”
陈九渊心头一震。
逆脉者……断脉命格的另一种叫法。
“继续往前。”他说。
蛊虫爬向中央凹槽。
就在它即将触碰到断剑时,突然停住。
然后开始转圈。
一圈,两圈,三圈……不停地兜着同样的弧线,像是被无形的墙挡住了路。
“不对劲。”小七脸色发白,“它没受阻,是……本能变了。它现在只想绕圈,不想前进。”
“有人改了它的命轨。”陈九渊低声说,“就像操控尸体一样,把蛊虫的‘想’给替换了。”
“那玩意儿能篡改活物意志?”阿箐握紧画笔。
“不止是改。”陈九渊盯着江面,“是在教它新的规矩。”
话音刚落。
哗啦——!
江底轰然炸响!
三道黑影破水而出,带着千斤水浪砸向空中。
每一具都高达三米,通体青铜铸造,关节处刻着镇魂铭文,双臂垂地,肩上扛着断裂的粗链。它们的眼睛是空洞的孔穴,里面燃着幽绿鬼火,低头俯视竹筏,像是在打量闯入领地的蝼蚁。
“这是……守坛尸?”阿箐脱口而出。
“不是守。”陈九渊缓缓抽出铃铛,布条已被血浸透,“是醒。”
三具青铜尸缓缓落水,却没有沉。
它们站在江面上,脚底踏着阴线交汇点,每一步都让整片水域震颤。尸群自动分开,为它们让出通道。
最近的一具低下头,鬼火般的目光落在陈九渊脸上。
然后,它开口了。
声音像是从地底刮上来的风,带着金属摩擦的嘶哑:
“铃主……归位否?”
陈九渊没回答。
他只知道一件事——这三具尸,不是靠符咒控的。
它们是自己醒的。
是因为他用了九幽铃,是因为他看到了祭坛,是因为他派蛊虫碰了那把断剑。
是他唤醒的。
小七慢慢摸出最后一枚蛊卵,含在舌下,随时准备咬碎。
阿箐的画笔尖端渗出血珠,在空中勾了一道虚符,还没落下。
青铜尸没动,只是站着。
但江面的浮尸开始移动了。
一具接一具,缓缓转身,面向竹筏,双手交叠于胸前,做出赶尸人收殓尸首的标准姿势。
三百具,五百具,上千具……
整片江面成了灵堂。
而三具青铜尸,正一步步朝他们走来。
陈九渊举起铃铛,灰白瞳孔再次浮现。
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要么用借壳问命去撬开其中一具的记忆,要么等着被这三尊庞然大物踩进江底。
但他更清楚的是——
每一次催动铃铛,他离变成真正的尸王,就又近了一步。
右肩的钝痛已经蔓延到锁骨。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把心头血抹在铃身裂缝上。
铃铛发出一声近乎呜咽的震颤。
第一道阴线,从他脚下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