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刚停,树叶还晃在半空中,没来得及落下。
陈九渊的手还搭在阿箐肩上,指尖压着那枚发烫的铜扣。锁阴蛊的寒气在她皮肤上结了一层薄霜,像撒了层细雪。他刚想说话,忽然脚底一震——不是铃铛响,而是地底下传来一声闷响,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深处翻身醒来。
他猛地抬头。
十步外的树影里,慢慢走出一个人。
一身白衣,脸色苍白得不像活人,手里拎着一面铜镜,边走边用袖子轻轻擦拭镜面,动作从容得像是要去赴一场茶会。
“多谢带路。”那人开口,声音不冷不热,“省了我挖坟找井的麻烦。”
陈九渊瞳孔一缩,立刻把阿箐往身后拉。小七反应更快,竹筒已经横在胸前,锁阴蛊贴着筒口蓄势待发,只等一声令下。
那人停下脚步,离古井五步远,不远不近,正好卡在一个谁也够不着、想逃又来不及的位置。
“白面判官。”陈九渊咬牙吐出这三个字,嗓子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
“哎,别叫这么难听。”那人笑了笑,“我现在不当差了,叫我‘白先生’就行。”
他随手一抛,铜镜稳稳悬在半空,镜面朝下,映出整片洼地。陈九渊低头一看,自己脚下那条隐隐泛光的阴线,正被一层黑雾缓缓吞噬,就像墨汁滴进清水,越染越深。
“七煞炼尸阵?”阿箐咬紧牙关,“你把死人埋在这儿当阵眼?”
“聪明。”白面判官轻拍一下手,“不过这次是升级版——不止炼尸,还要炼你们这些活人的命。”
话音刚落,地面“咔啦”裂开七道缝隙,每道缝里爬出一具铁甲僵尸,肩扛黑幡,站位精准,转眼围成一圈。幡面无风自动,紫色符文闪烁,一股腐烂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小七二话不说,扬手撒出一把焚阴蛊粉。红雾腾起,直扑东南角那杆黑幡。可粉末刚飘到半空,就被幡面吸了进去,连个响都没听见。
“没用的。”白面判官笑得悠闲,“我的幡能吃符、吞蛊、化血咒,你们那些小手段,连给我垫脚都不配。”
阿箐咬破手指,用血在地上画符。可笔画刚划一半,阴风骤起,火光未燃先灭,掌心那滴血竟瞬间冻成了黑色冰珠。
“符断了。”她低声说,脸色发白。
陈九渊心头一沉。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所有常规驱邪法子都废了,现在能靠的,只有手中的铃铛,和自己的命。
他伸手摸向胸口,引魂甲紧贴心口,皮肤下的尸毒线已爬到锁骨下方,右眼视线开始模糊,边缘像蒙了层灰布。
白面判官抬头看了看天,月亮刚好钻出云层,照亮井口那八个烧焦的字:“阳极生阴,井中有门”。
“时辰到了。”他说,“今夜阴极阳生,最适合开门迎客。”
“你想开阴门?”陈九渊问。
“不然呢?”白面判官摊手,“你以为我追你们一路,就为了抢一口破井?这井是钥匙,九幽铃是印信,而你——”他指向陈九渊,“是送印的信使。”
陈九渊没动,但掌心的铃铛已经开始发烫。
他悄悄咬了下舌尖,血腥味冲进脑子,让他清醒了一瞬。借壳问命不能随便用,一次折寿三天,但现在不用,可能今晚都活不过去。
他传音给阿箐和小七:“拖住他,别让他碰井。”
话音未落,白面判官突然抬脚,往前迈了一步。
脚落地的瞬间,七具僵尸同时扬幡,阴气凝成七道黑链,直扑三人命门!陈九渊反应极快,咬破舌尖喷出一口血,洒在铃上,低喝一声:“镇!”
铃声嗡鸣,三步内阴气退散。
可就在这一瞬,铜镜光芒一闪,正照在他脸上。右眼剧痛,尸毒猛地窜高一截,整条右臂几乎抬不起来。
“你的身子,撑不了多久了。”白面判官冷笑,“每用一次铃,毒就更深一分。等它爬上脖子,你就不再是人,而是我阵里的第八具傀儡。”
陈九渊没回应,反而盯着对方脚下。
没有阴线。
正常人踩地,阴线会波动;鬼魂走过,线会扭曲;尸体移动,线会断裂。可这个人站着,脚下却像一片死地,什么都看不见。
“你不是人,也不是鬼。”陈九渊缓缓开口,“你是用秘法把自己藏了起来。”
“聪明。”白面判官点头,“三百年前我就学会怎么让阴阳两界都查不到我。现在,我要让整个地府都知道——谁才配执掌引魂司。”
他再次抬脚,这次,目标是井沿。
陈九渊知道不能再等。他闭眼,将铃铛贴在心口,以残存阳气催动“借壳问命”。这一次,他不问人,也不问鬼,而是探向最近那具傀儡僵尸体内残留的一缕执念。
血从嘴角溢出。
铃铛轻震。
下一秒,那具僵尸突然转身,一拳砸向身旁同伴!铁甲相撞,哐当巨响,东南角阵型出现一丝松动。
白面判官眉头一皱,回头看了眼失控的傀儡。
就是这一瞬!
陈九渊暴喝:“走井右侧!破旗位!”
小七早有准备,竹筒一倾,锁阴蛊飞出,直撞东南角黑幡。阿箐趁机撕下衣袖,蘸血续画残符。虽然笔画未完,但已引动一丝阳气。
黑幡晃了晃,符文裂开一道细缝。
“有点意思。”白面判官冷下脸,“但你们真以为,这点小动作能拦我?”
他抬手抓向铜镜,镜面骤然变黑,一股强大吸力传出,竟将锁阴蛊往镜子里拽!小七死死攥住竹筒,额头青筋暴起,蛊虫翅膀发出咔咔的碎裂声。
阿箐的符也快撑不住了,指尖鲜血直流,符文边缘开始焦黑卷曲。
陈九渊站在原地,左手按着心口,铃铛还在震,尸毒已经蔓延到胸口,呼吸像刀割一样疼。他知道刚才那一记“借壳问命”耗太大,再用一次,可能当场倒下。
可他不能倒。
井底的铁链又开始震动,比之前更剧烈。井壁那八个字,最后一个“门”字的末笔突然崩裂,碎石掉落,露出底下一道暗红色刻痕。
像血写的。
白面判官嘴角扬起,一步步走向井沿。
“你说你会变成我……”他忽然回头,盯着陈九渊,“可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我,也曾是你?”
陈九渊没说话。
他只是把铃铛握得更紧,缠布的手指渗出血来。
风又起了。
吹动白面判官的衣角,也吹动井口残破的黄符。
他伸手,指尖距离井沿只剩半寸。
陈九渊抬起右手,沾血的指节在铃身上缓缓划过。
铃声未响。
但井底,传来一声闷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