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九渊合上那本秘录,书脊烫得像是刚从火堆里抽出来。他没松手,反而用指节在封面上轻轻敲了两下,就像在敲一扇门。
“老实点,别乱动。”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再吵我做事,我就拆了你的墙。”
阿箐坐在旁边,手心按着肩头的胎记,眼皮都没抬:“它要是真听得懂人话,早开口说话了。”
小七哼了一声,在墙角翻了个身,嘴里嘟囔着什么“蛊虫反噬”“本命折半”,后面的话含糊不清。老仆趴在地上,额前那点红光微弱得像随时会熄灭的烛火,可偏偏还亮着。
陈九渊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血已经干了,但鼻尖还是有股铁锈味。他知道,刚才那本书不是普通的陷阱,而是一口棺材,等着收他的魂。可现在不能退,一旦后退,脑子里那个叫“陈无渊”的东西就会爬出来,占据他的身体。
他撑着地面站起来,腰间的铃铛沉甸甸的,像块压秤的石头。
“走。”他说。
阿箐抬头:“去哪儿?”
“进山。”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残图,边缘烧焦了,中间有一块被血浸过的痕迹,“老仆说的那座古墓,是初代祖师藏东西的地方。引魂司的遗物,不是谁都能碰的,但门上的符咒认血脉。”
小七挣扎着坐起来,脸色发青,像蒙了一层霉斑:“你确定这不是去送死?刚才那书差点把你脑子煮了喝汤。”
“所以我这次不看书。”陈九渊把图摊开,指尖点了点中心位置,“我只找井。”
阿箐盯着图看了一会儿,忽然伸手,在图上画了一道线。笔尖落下的瞬间,纸上渗出一点暗红,仿佛地底有什么在回应。
她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老仆这时动了动,喉咙里挤出几个字:“石门……刻着祖纹……非断脉者触之即枯。”
陈九渊应了一声:“正好,我这命格歪得够彻底。”
他蹲下身,掰开老仆的手腕,搭脉听了听。气息虚浮,根基快散了。但他还是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抖出三粒黑色药丸,一人塞了一颗。
“疯道给的续命丹,吃不吃随你,反正我不背尸体赶路。”
小七骂了句脏话,还是把药吞了。阿箐什么也没说,直接咽下去,连口水都没喝。
一行人走出密室,天刚蒙蒙亮。村口那棵枯槐树的影子斜斜地拉在地上,像一根断裂的赶尸杖。老仆颤巍巍走在最前面,脚步慢得几乎拖地,可方向却一点没偏。
刚进林子不久,雾就起来了。
陈九渊双眼灰白,看见空中飘着几缕阴线,细得像蜘蛛丝,却稳稳指向深处。没有扭曲,也没有断点,更不像人为布阵那样规整——这是亡魂自然归途的痕迹。
“不是陷阱。”他说,“死人不会骗人。”
阿箐在他身后撒了把粉,淡红色的颗粒落地就燃,冒出一股苦腥味。她蹲下,用炭笔在地上画了个圈,又添了三道短杠。
“地下有封印,年代太久,气场有点松。”她站起身,“只要不惊动守墓的‘东西’,我们能过去。”
小七从袖子里抖出一只甲虫,通体漆黑,六条腿带着钩子。他往地上一放,虫子立刻钻进土里,不到十秒又爬回来,背上沾着点灰绿色的泥。
“腐骨土。”小七啐了一口,“底下确实埋过人,还不止一个。但这土没生气,说明封得挺严。”
陈九渊点点头,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右肋一阵刺痛,像是有根针顺着骨头往上扎。他没停下,反而走得更快。
他知道是尸毒在蔓延,也清楚自己时间不多。可越是这样,越不能慌。一慌,就成了别人棋盘上的棋子。
他们走到午时才看到那扇门。
巨大的石门拱形矗立,半埋在藤蔓和树根之间,表面刻满符文,中央是个倒三角的印记——行尸门祖纹,只有七代传人才能完整画出的禁制图腾。
老仆跪了下来,额头贴地,嘴唇哆嗦着念了一句谁也听不清的话。
陈九渊没看他,只盯着门缝。
那里有一丝极细的风,吹出来时带着陈年香灰的味道,还有点像烧纸钱的最后一缕烟。
“开门要血?”他问。
老仆点头:“断脉者的血。纯的。”
“什么叫纯?”小七嘀咕,“还得验八字不成?”
“意志动摇,血就不灵。”老仆喘着气,“以前有个旁支子弟来试,血滴上去,门没开,他自己先化成了干尸。”
陈九渊冷笑一声:“我这人从来不算坚定,纯粹是穷怕了,只能硬着头皮上。”
说完,他咬破手指,一滴血落在符咒正中。
血没散开。
反而像被吸住一样,迅速沿着纹路蔓延,一圈圈亮起暗红色的光。那些符文仿佛活了过来,缓缓旋转,发出低沉的嗡鸣。
地面开始震动。
不是剧烈摇晃,而是从地底深处传来的轻微震感,像有什么东西在翻身。
石门中央裂开一道缝,阴风扑面而来,带着腐朽潮湿的气息,还夹杂着一丝说不出的腥甜。
小七往后退了半步:“这味儿不对劲,像……内脏泡在药水里太久。”
阿箐没动,只是把手伸进怀里,紧紧攥住了朱砂笔。
陈九渊盯着那道缝隙,低声说:“我爹替我挡过一次劫。”
他上前一步,手掌按在石门上。
“这次,轮到我走他没走完的路。”
轰——
石门轰然洞开。
里面是一条向下延伸的甬道,两侧墙上嵌着青铜灯台,火焰幽绿,明明灭灭。地面铺着黑石板,缝隙里长着白色的菌类,微微发着光。
陈九渊第一个走进去,手里握着铃铛,却没有摇响。
阿箐紧跟其后,边走边在地上划符号,每一步都精准落在某个看不见的节点上。小七扶着老仆,最后一个踏入。就在老仆脚尖跨过门槛的瞬间,整个人一软,直接倒了下去。
小七反应快,一把捞住,硬生生把他拖进了门内。
“完了,这老头油尽灯枯了。”他探了探鼻息,“还活着,但撑不了多久。”
陈九渊回头看了一眼,没说话,继续往前走。
甬道不长,大约三十步,尽头是个圆形石室,四壁空荡,只有正中央立着一块石碑,上面一个字也没有。
可他刚踏进去,腰间的铃铛突然轻轻响了一下。
很轻,像风吹过屋檐下的铁片。
但他知道,这不是风。
是警告。
他抬起手,发现自己的影子投在墙上,形状大致对得上,可头部轮廓……比刚才多了一道棱角。
像是戴了顶帽子。
他又低头看地面——影子没动,可眼角余光里,那影子的右手,正缓缓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