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棺上的黑气还在往上爬,顺着那些阴森的纹路,一点点蹭到陈九渊的脚边。他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手悬在半空,指尖离棺盖只有三寸远,额角的汗滑下来,滴在石板上都没听见声音。
阿箐靠墙站着,左手死死压着肩膀,那块胎记的位置火辣辣地疼,像被火烧过一样。小七缩在角落里,蛊囊干瘪得像张旧纸,整个人抖得跟风里的叶子似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老仆站在门边,影子已经看不见了,整个人也快散架了,可嘴里还一遍遍念着:“铃主归位,阴门勿启……铃主归位,阴门勿启……”
陈九渊深吸一口气,喉咙干得像是塞了一把沙子。
“不看,怎么破局?”
他咬破手指,血刚滴进棺锁的凹槽,整个密室的符文突然亮了起来!黑光炸开又瞬间熄灭,一声闷响后,铜棺的盖子缓缓滑开一半。
一股冷风扑面而来,夹杂着纸页翻动的声音。
棺材里没有尸体,也没有骨头,只有一本用黑线缝得严严实实的书。封皮上四个字——赶尸秘录。
阿箐想上前看看,刚抬脚,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将她掀飞出去,后背狠狠撞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她没喊痛,只是低头看了眼手掌——刚才碰到地面的地方,泥灰中浮现出一道纹路,和她肩上的胎记一模一样,可转眼就消失了。
小七喘着气爬起来,想撒蛊粉探路,手一抖,粉末全洒了,落地就变成了灰。
“别试了。”陈九渊低声说,“这儿认的不是法术,是命。”
他伸手去拿那本书,怀里的青铜铃突然震了一下,像是提醒,又像是阻止。
书一入手,沉得不像纸做的,倒像一块铁。他翻开第一页,字迹模糊,虫蛀严重,只能勉强看清几句断句:“辰州陈氏,七代行尸……断脉者承铃,逆寿者归阴……”
翻到中间一页,画着七具尸体排成一列,脖子上都套着引魂索,最前面那人手里握着一只青铜铃,脸却被墨汁涂黑了。
陈九渊心头一紧。
再往后翻,每一页都更残破,直到最后一页。
忽然,书页自己动了一下,仿佛有人翻过。紧接着,一行血字从纸里慢慢渗出来,越写越深:
无面尸王,第一代铃主陈无渊,逆命夺寿,遭地府削面,魂堕轮回,每百年借铃主之身创造归身。
陈九渊盯着这行字,心跳漏了一拍。
他又翻回前一页的插图。
画中是个直挺挺站着的尸体,左手持铃,右手垂下,脚下是裂开的地缝,头顶乌云翻滚。最让他心惊的是那身衣服——玄底金纹,袖口绣着九幽冥纹,领口斜裁一刀,竟和他连续三天梦里穿的那件,一模一样!
他猛地合上书,手心全是冷汗。
“不是继承……是回来?”他喃喃自语。
小七瘫在地上,抬头看他:“你……梦见这个了?”
“连着三天。”陈九渊声音发涩,“一样的袍子,一样的铃,一样的地方。我还以为是我吓出幻觉了。”
阿箐没说话,慢慢站起来走到他面前,伸手想去碰那本书。
谁料书页哗啦一响,自动弹开,又浮现出几行血字:
铃响九声,魂归故土;血染残卷,真名自现。
话音刚落,密室四壁的阴线全都活了,像蛇一样朝着书本爬去。陈九渊手一抖,差点把书扔了。
他咬牙掏出怀里的铃铛,贴在书角。
刹那间,书上的九幽冥纹闪了一下光,随即消失。
血字开始重组,旧字褪去,新字浮现:
陈无渊,非死非生,非人非鬼,以断脉为引,借后世身为壳,百年一轮回,只为重开阴门。
陈九渊盯着那个名字,指甲几乎抠进书皮里。
“陈无渊……”
“陈九渊。”
两个名字撞在一起,像刀刮骨头。
他忽然笑了一声,哑得不像话:“好啊,我爹把我送出村子,让我逃命,结果我逃了三十年,逃了个寂寞。原来我不是他儿子,是他的——祖宗?”
小七咳出一口血,抹了抹嘴角:“那……那你现在算什么?活着的?死了的?还是……快要变成别人的?”
“我不知道。”陈九渊摇头,“但我知道一件事——这本书,不想让我看完。”
他继续翻页,却发现书卡住了,怎么掰都打不开。干脆把铃铛按在封面上,指尖划破,一抹心头血涂上去,轻轻一摇。
铃没响,可书脊上的一根黑线,啪地断了。
书页自动弹开,露出一个夹层。
里面是一张泛黄的纸,画着一个人形轮廓,胸口写着“命核”,脑袋空白,脖子一圈刻着符咒,旁边有小字注解:
断脉命格者,魂不全,魄不稳,易被前魂侵染。若前魂归来,后魂将逐日消散,直至躯壳易主。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
唯一破局法:寻还阳井,洗尽阴秽,斩断轮回链。
陈九渊盯着那句话,拳头慢慢攥紧。
阿箐忽然开口:“你肩上有东西。”
他扭头一看,左肩的衣服裂了一道口子,皮肤上浮出一条青黑色的纹路,正缓缓往上爬,像条虫子。
他扯开衣领,锁骨下方,赫然多了一枚胎记——和阿箐肩头的那个一模一样,只是颜色更深。
“它开始认主了。”阿箐低声说。
“谁?”
“你的身体。”她看着他,“不是你在变,是它在把你变成它想要的样子。”
小七扶着墙站起来,脸色惨白:“那你还要看?再看下去,你会把自己活生生读成那个‘陈无渊’!”
“我不看,就能不是吗?”陈九渊冷笑,“我爹把自己的最后一口气炼进棺材,就是为了告诉我别碰铃?可铃已经响了,我也回来了,还能退吗?”
说完,他把书重重放在石台上,翻开最后一页,死死盯着那幅画。
画中尸体的脸仍是空白,可当他盯久了,那空白处竟微微波动,像水面泛起涟漪。
他伸手去碰。
指尖刚触到纸面,整幅画猛地一颤。
那具尸体,动了。
它缓缓抬起手,指向他。
陈九渊猛地抽回手,书“啪”地合上。
密室安静得可怕,连呼吸声都听得见。
老仆还在门口,身子几乎透明,只剩额头一点红光在闪。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陈九渊问他。
老仆嘴唇微动:“铃主归位……阴门勿启……”
“这话你说了十几遍了。”陈九渊往前一步,“我问你,我爹到底知道多少?他是不是早就明白,我不是他儿子,而是那个‘陈无渊’的容器?”
老仆没回答,只是抬起手,指向铜棺。
不知何时,棺盖已经重新合上,八个大字浮现而出:九幽引魂,阴门永闭。
可那个“闭”字的最后一竖,裂开了。
一道细缝,从上到下,像是被什么东西从里面划破的。
陈九渊盯着那道裂缝,忽然觉得后颈一阵发凉。
他回头,发现阿箐正死死看着他,眼里有恐惧,还有别的什么情绪。
“怎么了?”他问。
“你……刚才说话的时候。”她声音发抖,“你的影子……没动。”
他低头一看。
地上,他的影子歪在一边,可头顶的火光明明是从正上方照下来的。
他抬手,影子的手没抬。
他转身,影子却依旧面对着那本书。
“操。”他低骂一句。
小七哆嗦着摸出最后一颗蛊种,塞进嘴里咬破。
腥味在口中炸开,他的眼睛瞬间变红,盯着陈九渊的影子看了三秒,突然吼道:“它在长!”
陈九渊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后背一沉,好像有什么东西贴了上来。
他猛地甩肩,身后空无一物。
可地上的影子,轮廓比刚才厚了一圈。
阿箐冲上来一把拽他后退:“别站那儿!这书在改你!它要把你变成画里的那个东西!”
陈九渊踉跄两步,撞上石台,铃铛磕了一下,发出一声闷响。
书页再次震动。
这一次,整本书自己翻了起来,哗啦啦响个不停,最后停在那幅画上。
画中尸体的脸,不再是空白。
那是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只是——没有五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