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的光刚照进铁门缝,陈九渊就动了。
他没往后退,反而往前撞,肩膀狠狠顶在阿箐背上,把她整个人甩向小七。铃铛在他掌心翻了个面,灰白阴线从指缝里炸出来,贴着地面爬成网,正好拦住那股从铜鼎黑烟里凝出来的魂压。
铁门外的脚步声停了一瞬。
不是犹豫,是有人抬手止住了队伍。
下一秒,一道黄铜冷光破墙而入,像刀子一样钉在陈九渊后心。他猛地弓身,右眼当场失焦,视野里所有东西都糊成了灰雾,耳道里嗡鸣不止,像是有无数根锈针在往脑子里钻。
“铜镜!”小七吼了一声,抬手就把蛊粉甩出去三把。
白灰色的粉末撞上镜光,发出烧纸似的噼啪声,空气中顿时腾起一股腐腥味。追兵阵型乱了半拍,那道黄光偏了三分,陈九渊趁机喘上一口气,右眼虽然还是瞎的,但至少没再往脑浆里灌毒。
阿箐跌在地上,右手撑地,左手彻底废了,肩头那块胎记现在像个烂透的疮口,黑血结了又裂。她咬牙捡起炭笔,在陈九渊后背衣服上划拉两下,一道歪斜符纹浮现出来,烫得布料冒烟。
尸毒的劲儿缓了。
“走夹道。”陈九渊声音哑得不像话,拎起铃铛转身就踹侧墙通风口的铁栅。这玩意儿早被小七之前撒的驱蛾粉腐蚀过一圈,经不起狠力,哐当一声塌了半边。
三人鱼贯而入。
夹道窄得只能侧身,头顶每隔几丈悬着一盏油灯,灯油混了朱砂,照出来的人影发青。脚步声在身后重新聚拢,不紧不慢,像是知道他们逃不出这张网。
小七一边跑一边从蛊囊里摸出三只甲虫,捏碎一只,往墙上一抹。虫尸渗出黏液,迅速干涸成一道暗痕。他低声念了句什么,另外两只虫子立刻振翅飞走,一头扎进通风管道深处。
“我让它们去堵镜子的‘眼’。”他喘着说,“那镜子靠活魂打标,我的虫能骗它一会儿。”
陈九渊没应声,右眼还在抽,左眼盯着前方拐角。他知道对方不会只靠一双腿追,这种人玩的是控场——你每一步都在他们画好的圈里。
果然,转过第三个弯时,前方通道突然亮了。
不是火光,是那种死气沉沉的冷光,从墙角一面巴掌大的铜镜里透出来。镜面蒙着层灰,可一照见陈九渊,立刻变得清澈,镜中映出的根本不是他的脸,而是一具干瘪发黑的尸体,正咧嘴笑。
他心头一紧,铃铛本能地震了一下。
就这一下,右眼剧痛再起,整条手臂都麻了。尸毒顺着阿箐画的符纹往上爬,差点冲破封锁。
“别看!”阿箐突然伸手拍在镜面上,炭笔尖在玻璃上划出刺耳声响。她另一只手扯下腰间一块旧布,裹住镜子整个包死。
镜光灭了。
但她手指也被割破,血滴在地面,瞬间被某种看不见的东西吸走。
“他们用镜子连魂。”她靠墙喘气,“不止一面……还有更多在等着。”
陈九渊抹了把鼻血,点头:“那就别让他们连上。”
他忽然停下,转身面对来路。
小七愣住:“你干嘛?”
“让他们以为我们要硬拼。”他说完,举起铃铛,对着空荡荡的走廊狠狠一震。
九幽铃响,却无声外泄,只有地面阴线骤然暴起,如蛇群般扑向前方。这是虚招——他根本不想打,只是要制造动静,引对方提前出手。
果然,不到十息,侧面墙壁咔啦一声裂开,三名黑衣人从暗格跃出,刀未出鞘,手里各捧一面小铜镜,镜口对准陈九渊。
他早有准备,反手将铃铛塞进怀里,整个人扑向角落排水沟盖板。小七会意,立刻甩出一把带刺的藤粉,缠住其中一人手腕。那人惨叫一声,镜面炸裂,碎片扎进自己喉咙。
剩下两人还没调整角度,阿箐已用炭笔在地上画出半个镇字,指尖点地,阴线倒流,直接把两面镜子的光吸进石缝。
“走!”她喊。
三人从排水沟跳下,顺着污水管一路下滑,最后摔进一条废弃的护城河支渠。水没到胸口,冰得人牙齿打颤,岸边还挂着去年枯死的芦苇茬,划得小腿全是血口。
抬头看,县城西墙高耸,火把沿着城墙移动,像是猎犬围场。
“他们不会停。”小七哆嗦着从怀里掏出最后一块干饼啃了一口,“钦天监的人,抓不到活的,也要拿尸体回去交差。”
陈九渊靠着石岸喘气,右眼还是灰的,左眼却看清了前方——护城河主道上横着一座断桥,桥面只剩半截木板,底下铁链锈得快断。更麻烦的是,桥墩之间拉着一张网,细看是用人发和铁丝绞成的,网上沾着碎布条和指甲屑,显然是“锁阴网”,碰一下就会烧阴气,暴露行踪。
“绕?”小七问。
“来不及。”陈九渊摇头,“那边全是巡逻哨,而且……”
他指向河下游方向,水面漂着几具浮尸,都是穿着百姓衣服的,额头插着银针——跟地窖里那些活傀一模一样。
“他们在河里也布了眼线。”
阿箐靠着石头坐着,右手在膝盖上画图,是这片区域的简略地形。她点了点断桥对面的芦苇荡,又划掉东边的小路,最后手指停在西北角一片乱石滩。
意思是:从桥上过,落地后立刻转向。
陈九渊懂了。
他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铃铛上。铃身微颤,九声轻响在体内回荡。他闭眼,伸手抓住最近一具浮尸的脚踝。
那尸体猛地一抽,睁眼。
不是活过来,是被阴线牵着动了。它缓缓站起,水花四溅,直奔断桥。走到网前时,突然抬手撕下额头银针。
轰!
锁阴网瞬间点燃,蓝火顺着铁链炸开,整座桥都在晃。追兵火把队立刻转向,几人冲上桥头查看。
就是现在。
三人从水里窜出,踩着燃烧的残骸冲过去。陈九渊一手拽一个,几乎是把阿箐和小七扔到了对岸。他自己刚跳上岸,背后传来一声清越铃响——又是铜镜发动了。
右眼彻底黑了。
不,是灰了。整片眼球像蒙了一层死皮,视线模糊,耳边响起低语,分不清是谁的声音,只听见两个字反复回荡:
**归队。**
他抡起铃铛砸向自己大腿,剧痛让他清醒一秒。阿箐扑上来,在他后颈又画一道符,这次用的是自己的血。小七则把最后一点焚阴蛊粉洒在四周,形成一圈看不见的屏障。
火光在桥那头扫来扫去,暂时没发现他们。
三人瘫在芦苇丛里,浑身湿透,呼吸像破风箱。远处县城方向仍有动静,但没人敢轻易渡河。
“接下来去哪儿?”小七牙齿打着颤问。
陈九渊靠着一根粗芦苇杆坐着,手里铃铛还在抖。他没说话,只是抬起还能看见的那只左眼,望向西北方向。
那里有一片荒坡,坡顶立着几块歪斜的石碑,风吹过去,发出呜咽一样的响。
阿箐用炭笔在地上写了个字,又划掉,重新写了个“北”。
小七盯着她看了两秒,忽然笑了:“你还真信命啊?”
陈九渊终于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我不是信命。”
他握紧铃铛,指节发白。
“我是不信自己能活到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