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土炸开的瞬间,陈九渊已经把铃铛举到了胸前。
那几十只黑甲虫刚腾空,翅膀还没完全张开,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道压得贴地滑行。他右眼灰白,视野里原本乱成一团的阴线像是被重锤砸过,猛地向中央塌陷,拧出一条粗如拇指的黑脉,直通义庄深处。
“走!”他低喝,转身就冲。
阿箐没问为什么,抬脚跟上。她左手攥着炭笔,右手从袖中抽出一张朱砂符,指尖微颤但动作没停。两人撞开义庄腐朽的门板时,身后那些甲虫还在地上抽搐,像被钉进了土里。
屋内冷得反常。
棺木全变了位置,原本靠墙的几具横七竖八堵住了后窗,最中间那口漆黑大棺却空了底座,四角垫着碎砖,像是被人匆忙抬高过。地面湿漉漉的,不是雨水,是那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潮气,踩上去黏脚。
陈九渊盯着地面。
阴线从那空棺底下往外爬,一圈圈盘绕,像蛇在打结。他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铃铛上。
“嗡——”
第一声响完,眼前雾气散了一层。第二声,三具边角棺材同时震了一下。到第九声落地,整个义庄的阴线骤然拉直,齐刷刷指向西墙角落——那里躺着一具穿青色官服的尸体,胸口别着铜质补子,面上盖着黄裱纸。
他认得这张脸。
第五章井里爬出来的女尸,手里攥着的就是这人腰间的玉佩。县令公子,死于溺水,报的是暴病。可现在这具尸,不仅干爽,连衣褶都没乱,像是刚换上这身官袍,被人轻轻放在这儿等他们来。
阿箐靠近两步,炭笔蘸了朱砂,在空中虚画一道。
尸体动了。
不是抽搐,也不是诈尸那种弹跳,而是缓缓地、像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把,坐了起来。黄纸飘落,露出一张灰紫色的脸,嘴角裂到耳根,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你……坏我好事。”
话音落,它双臂一撑,整个人立得笔直,官帽都没歪。一步踏出,地面阴线立刻疯长,缠住门槛、柱子、屋顶横梁,织成一张网,把三人退路全封死。
陈九渊没退。
他往前半步,铃铛抵在胸口,另一只手掐诀:“太上敕令,阴路开!”
铃响三声,官尸脚步一顿。
第四声,它肩膀抖了抖。
第五声,脖颈发出“咔”的一声,像是关节错位又强行归位。
它突然咧嘴笑了,整张脸皮都跟着扭曲:“引魂铃?断脉命格?哈……你们这些赶尸的,一辈子都在替别人走回头路。”
说着,它抬起右手,掌心朝天。
一缕极细的阴线从它指尖射出,不是冲陈九渊,而是直奔阿箐手腕。
阿箐反应快,朱砂符甩手就贴上自己脉门。可那阴线竟绕了个弯,从符纸边缘钻进去,缠住她手腕一圈,猛地收紧。
她闷哼一声,脸色刷白,左手一松,炭笔掉地。
陈九渊瞳孔一缩,铃铛直接拍在地上。
“镇!”
九幽铃落地瞬间,整间义庄的阴线像是被雷劈中,齐齐抽搐。那根缠着阿箐的黑线“啪”地断裂,残端缩回官尸掌心,像条受伤的蛇。
官尸踉跄后退,膝盖重重砸地,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但它还在笑。
“三百两……初七……银库……”它嘴里嘟囔着,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半个字卡在喉咙里,整个人向前扑倒,不动了。
陈九渊喘了口气,扶住墙才站稳。刚才那一击耗得狠,肋骨处传来锯齿般的钝痛,像是有东西在里面慢慢啃。他低头看铃铛,表面多了道裂纹,不深,但确实有了。
阿箐蹲在地上捡炭笔,左手还在抖。她没说话,只是用笔尖在掌心划了个圈,又抹掉。意思是:没事。
陈九渊没信。
他看见她腕子上留了道暗红印子,像被烧红的铁丝勒过。更糟的是,那印子边缘泛着青,正一点点往小臂爬。
但他没时间管这个。
官尸倒下的地方,阴线没散,反而聚得更密,像无数根针扎进地板。他走过去,蹲下,伸手去翻尸体领口。
铜扣掰开,里面不是里衣,而是一叠折好的账册,用油纸包着,塞在官服夹层里。纸角露出来一点,墨迹未干,写着“三月十七,入库纹银二百两,经手:赵”。
赵?
他脑子里闪过清水镇县衙师爷的脸。
正要抽出来细看,眼角余光忽然扫到不对劲——
那具官尸,虽然脸朝下趴着,可后颈衣领底下,皮肤正微微起伏,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皮下游动,一拱一拱,朝着脊椎往下爬。
他伸手去按。
指尖刚触到布料,尸体猛地一颤。
不是动,是**胀**。
整具体积肉眼可见地鼓起来,官服绷紧,纽扣崩飞两颗。与此同时,地面所有阴线剧烈震颤,其中一条从官尸腰后窜出,贴地疾行,直奔门口。
阿箐察觉异样,抬头看向门框。
那条阴线没出去,而是在门槛上方悬停,慢慢拧成一个符号——像“井”字,但中间多了一横,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陈九渊盯着那符号看了两秒,忽然想起《赶尸秘录》里一句话:“尸不语,语则咒;官不立,立则阵。”
这不是尸体复活。
这是有人在借尸布阵。
他一把抓起铃铛,刚要起身,身后传来“嗤”的一声轻响。
回头。
官尸后颈的皮肤裂开了。
一道细缝从发际线下延伸至肩胛,血不多,但缝里透出光——幽蓝色的,一闪一灭,像是某种活物在呼吸。
阿箐不知何时已站到他侧后方,左手搭上他肩膀,力道很轻,但意思明确:别靠太近。
陈九渊没动。
他盯着那道缝,听见自己说:“这玩意儿,怕是不想让我们碰账册。”
话音未落,尸体腹部突然隆起一块,像是肚子里的手在往外推。
紧接着,一只惨白的手指,从官服前襟的裂缝中,缓缓伸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