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堆余烬被一股力量掀动,灰烬翻卷成圈。陈九渊猛地睁眼,右手还死死攥着铃铛,掌心像是被钉进了一根铁针,整条胳膊从指尖到肩窝都像泡在冰水里。
他没动。
动不了。
黑气已经爬过了肘部,正顺着大臂往胸口顶,皮肤下那股东西像活虫子在钻。他想喘口气,却发现呼吸变得又短又浅,肺像是被人捏住了两角。
阿箐早就醒了。
她蹲在他面前,手指搭在他腕上,指尖发烫。见他睁眼,立刻抬手,指向破庙外。
那里,那只从土里伸出的干瘪手,五指突然一收,抠进了泥中,接着猛地往上一拽——整只手臂破土而出,腕骨断裂处挂着碎布和腐肉,直挺挺地立在晨雾里,指尖对准了他们。
阿箐一把将他拽起。
他踉跄了一下,膝盖发软,差点跪倒。铃铛贴着胸口,烫得像是要烧穿骨头。
就在这时候,山道拐角传来“笃、笃、笃”的声音。
木杖敲地,不急不缓,像是算准了时辰。
一个身影从雾里走出来。
破道袍,烂草鞋,胡子乱得像鸟窝,头发结成团,脸上全是泥灰,可一双眼睛亮得吓人,直勾勾盯着陈九渊的右眼。
老道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断脉命格,九幽引魂……三十年了,总算等到你。”
陈九渊往后退了半步,铃铛刚要晃动,老道抬起手,三根手指虚握,做了个“压”的动作:“别摇,你现在摇一次,多活一刻,也多死一分。”
阿箐挡在陈九渊身前,手里没拿笔,也没翻画册,只是死死盯着老道的腰间。
老道低头看了看自己怀里的布包,笑了:“小哑巴,你也感觉到了?它醒了,它认主了,这玩意儿……压不住了。”
他说完,也不等回应,直接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红纸裹着,边角磨得起毛。他手腕一翻,递过来时,袖口滑落,露出一道陈旧的烫伤疤——形状弯弯曲曲,像极了九幽铃上的冥纹。
“苗疆‘还阳草’研的粉,赤色,无味,能压尸毒三月。”他把药包塞进阿箐手里,“不信?让她验。”
阿箐没迟疑,指尖轻轻碰了下包装纸。
下一秒,锁骨下的胎记猛地一烫,像是被烙铁按了一下。她瞳孔骤缩,低头看药包,又抬头看老道,缓缓点了点头。
陈九渊喉咙动了动:“你咋知道我需要这个?”
“我咋知道?”老道冷笑,“你右眼灰翳扩散,阴线开始反噬宿主;手臂黑气过肘,三日内必入心脉;铃铛离体超过半刻钟,你会抽搐吐血——这些,是你自己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陈九渊没吭声。
他知道。
但他不相信一个来路不明的老疯子。
老道瞥他一眼:“你不信我,行。那你告诉我,昨夜你用‘借壳问命’看了几段记忆?三次?四次?每次用完,脑子里是不是闪过别人的死法?那是尸毒在啃你的阳寿。”
陈九渊手指一紧。
昨晚他确实用了三次。
一次看县令公子埋玉佩,一次看井底女尸怎么被钉魂,最后一次……是槐树下那具白骨临死前看到的画面——有个穿黑幡的人影,手里举着一面残旗,旗上写着“万尸渡江”。
老道看着他脸色变化,嗤笑一声:“你现在就像个漏底的棺材,魂在往外流,尸毒往里灌。再走两天,你不用别人杀你,自己就会变成一具听铃声走路的行尸。”
阿箐把药包塞进陈九渊手里。
他低头看着那包红纸,手指发僵。
“为什么帮我?”他终于问出口。
老道没答,反而抬头看向远处的山林。晨雾正在散,林子边缘露出一条蜿蜒小路,隐约能看见远处山脚下有炊烟升起。
“因为你还阳井在等你。”他声音低下来,“找到它,才能洗尽阴秽。不然……你早晚变成自己赶的尸。”
陈九渊愣住。
还阳井?
他在《赶尸秘录》残卷里见过这个词,夹在一页讲“逆寿循环”的批注里,只有四个字:“井在密林。”
“在哪?”他问。
“西南密林深处。”老道摇头,“没人带路,你进去就是送死。那里不光有瘴气、迷阵,还有比黑幡教更脏的东西——专门吃迷路的阴阳人。”
陈九渊沉默片刻,撕开红纸一角,倒出一点药粉在指尖。赤红色,颗粒细如尘,闻不出味。
他舔了一下。
苦,带着一丝腥气,像陈年血块碾碎后的味道。
咽下去的瞬间,胸口那股闷压感突然松了一寸。
他低头看手臂,黑气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下退,从大臂缩回肘部,再往下,停在小臂中间。
有效。
真的有效。
他抬头想再问点什么,却发现老道已经转身,木杖点地,一步步往山道另一头走。
“等等!”他喊。
老道没回头。
“你到底是谁?!”
老道脚步顿了顿,背影在晨光里显得佝偻又诡异。
“一个比你早三十年看见阴线的人。”
说完,人已走入林间,转眼被雾气吞没。
陈九渊站在原地,手里还捏着剩下的药粉。
阿箐翻开画册,在最新一页写下两个字:**去林**。
他盯着那两个字看了两秒,抬脚往前走。
脚步还是沉,但不再打飘。铃铛贴着胸口,温度降了些,不再像烧红的铁块。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山道往下。
快到山脚时,岔路出现。左边通向镇子,右边绕进密林。
阿箐停下,指向右边。
陈九渊没犹豫,迈步踏上那条小路。
灰白眼中,第一次清晰映出前方山路的轮廓——不再是模糊的阴线,而是实实在在的路径。
他摸了摸胸口的铃铛。
铜面依旧冰凉,可皮肤下的灼烧感,淡了。
走了约莫半炷香,林子越来越密,光线被树冠割成碎片。阿箐忽然停下,从画册里抽出一支炭笔,递给陈九渊。
他接过笔,低头看。
笔杆底部刻着一个极小的符号——像铃铛,又像蛇缠着铃。
他皱眉。
这符号……在哪见过?
阿箐没解释,只是加快脚步,走在前头。
她的胎记还在发烫,但她没伸手去碰。
陈九渊把笔塞进怀里,抬头看天。
树缝间漏下的光斑晃动,像某种信号。
他刚想开口问阿箐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前方枯叶堆里,突然传出“咔”的一声轻响——
像是有人踩断了半截指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