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挂在天上,海面泛着红光。陈九渊没再看海,低头摸了摸胸口。九幽铃贴着皮肤发烫,震得他骨头发麻。
“下去。”他说。
阿箐刚包好左臂的伤口,血立刻渗出来。“你疯了?刚才那些东西是从下面冒出来的。”
“它们不是自己爬出来的。”小七蹲在石头边,耳朵在流血,“是被人放出来的。而且……”他按住耳朵,“那声音还在,变了节奏,像喘气。”
陈九渊解开腰上的绳子,一头绑在自己身上,另一头扔给阿箐:“你要是不想活三年,就别跟来。”
阿箐骂了一句,还是接住了绳子。
三人顺着斜坡往海底走。水压越来越重,耳朵像被针扎,每往下一点,身体就像灌了铅。陈九渊咬破舌尖,嘴里有血腥味,脑子清醒了些。他勉强睁开眼睛,看到阴线在水中乱飘,断断续续指向下面。
“往左。”他吐了个气泡。
阿箐咬牙,用手指划开手臂。画皮术发动,银色鳞片从伤口长出,盖住肩膀和后背,变成一层薄甲。她拉住陈九渊的手,另一只手拽住小七,三人靠在一起,往前移动。
海水越来越冷。岩壁缝隙透出蓝光,照得人脸发青。前面有个黑洞,边缘不整齐,像是被什么咬过,黑漆漆的看不到底。
“就是这里。”陈九渊拉了拉绳子。
洞口很滑,满是黏液。他们手脚并用地爬进去。小七用骨针扎进耳后的穴位,压住头晕。爬了大概十丈,地面变平,空间也大了起来。
石厅中间什么都没有,但四周墙上全是人形凹槽,密密麻麻嵌在石头里,像硬塞进去的尸体。有些只剩半截,露出断裂的脊椎痕迹。
“该死。”小七低声说,“这不是祭坛,是停尸的地方。”
陈九渊拿出九幽铃。铃剧烈震动,差点脱手。他闭上眼,彻底睁开了灰白瞳。阴线铺开,整面墙显出一张巨大的人脸,两个深坑是眼睛,正流出黑红色液体,像在流血泪。
“有东西卡在这里。”阿箐后退一步,“不是死,也不是活,困了一百年。”
陈九渊走上前,手指碰到一处刻痕。字很深,歪歪扭扭写着:
“黑幡教用活人祭海,换来水下秘术……我心愿未了,魂不能散。”
字的末尾拖着一条血线,伸进石头缝里。
“她是被钉在这儿的。”小七声音发紧,“你看这些凹槽,都是空的。只有她没走。”
陈九渊抹了把脸,指尖发热。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读取怨魂记忆,会伤阳寿,可能伤到神魂。但他还是咬破手指,把血滴在铃上。
响了三声。
“借壳问命。”
意识一下子掉了下去。
画面很乱。暴雨夜,一艘乌篷船靠岸。一个女人穿着白衣,脖子上挂着铜铃,跪在船头念《引魂诀》。她身后站着几个老人,脸色难看。
“第七代铃主必须是男人。”一人说,“你不是断脉之人,也不是男子,动九幽铃,必出大事。”
女人抬头:“我练了三年秘术,能通阴线,识魂路。我不去,海眼裂开,百里成泽,你们谁能挡?”
没人回答。
下一幕,她被铁链锁在石柱上,头顶悬着青铜铃。黑袍人从暗处走出,一刀砍下她的头。
头滚进海眼,身体却没倒。魂魄被术法强行留住,钉在墙上,日日夜夜听着海底的鼓声,看着一个个“人选”被送来,又被做成半鱼怪物。
最后的画面定格在她睁着眼睛的那一刻,嘴唇微动,无声说出两句话:
“铃不是工具,是命换来的;海不发怒,是因为人的贪心。”
陈九渊猛地收回意识,鼻子里喷出两道血。他单膝跪地,手抖得拿不住铃。
“看到了?”阿箐扶住他。
“是个女人。”他喘着气,“百年前的铃主候选人……我们陈家的人。她想自己唤醒九幽铃,镇住海眼,却被长老拒绝。后来被黑幡教抓去当祭品。”
小七盯着墙上的血字,忽然说:“她说‘水下秘术’……黑幡教练的是水上行走?可刚才那些怪物是从海底爬上来的。”
“不只是走。”陈九渊擦掉鼻血,“是控制尸体在水下行进,像赶尸,但更大。他们用活人喂海眼,换来一整套‘水尸阵法’。”
阿箐冷笑:“所以那些半鱼怪物,不只是守门的,是试验品。他们在练阵。”
“还不止。”陈九渊抬头看着墙上那张由线条组成的脸,“她是故意留下这些的。她知道会有人来,所以把真相刻在这儿。她不想报仇,只想让人知道——铃主不是工具,是拿命换的。”
石厅突然晃了一下。
三人同时回头。
最里面的墙裂开一道缝,蓝光透出来,还有低沉的震动,一下一下,像心跳。
“机关要启动了。”小七捂住耳朵,“这次不是命令,是召唤。它在叫我们过去。”
“不是叫我们。”陈九渊站起来,铃还在震,“是叫铃。”
阿箐看着那裂缝:“你还走得动吗?”
“腿没断。”他往前迈一步,“我现在明白了什么叫‘壳已在候’。我不是被选中的铃主……我是她等了一百年的替身。”
裂缝越开越大,后面出现一条窄道,尽头能看到旋转的光影。
小七咬牙站起来:“现在是要继续躲,还是直接进去?”
“门都开了。”阿箐撕下最后一块完好的画皮,缠在左臂止血,“还问什么。”
三人走进裂缝。
通道很窄,只能一个人通过。墙上有黑色黏液,踩上去容易滑倒。走了大概半炷香时间,前面变得开阔。
一座圆形石台悬浮在海底,周围有八根石柱,中间是一口井一样的结构,黑水从里面慢慢溢出,形成一个小漩涡。井边的纹路是逆时针的,和羊皮卷背面的一样。
“这就是源头。”小七趴在地上,耳朵贴着石台,“下面有东西在呼吸。”
陈九渊举起九幽铃。铃震动得最厉害,几乎要飞出去。
他发现井边有一圈凹槽,形状和铃一模一样。
“他们是想让它自己跳进去。”阿箐低声说。
“不是想。”陈九渊盯着凹槽,“是必须。”
他往前走了一步。
脚下传来轻微震动。
井里的黑水突然停了。
整个海底安静下来。
然后,一声轻轻的哭声,从井底传来。
像女人在哭。
陈九渊抬起手,九幽铃对准凹槽,慢慢放下。
离凹槽还有三寸时,铃猛地一震,发出一声尖响。
他的灰白瞳瞬间放大。
他看见,在井底深处,一双眼睛睁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