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没有回头。
他抬起手,指向门缝里的蓝光。
陈九渊站着不动,血从嘴角流下来,滴在碎镜子上,发出轻微的“滋”声。他没擦,也没动,只盯着那个背影看。阿箐单膝跪地,手撑着石头,手指发白。她喘得很厉害,但没出声。小七靠墙坐着,嘴里含着骨笛的碎片,牙咬得紧紧的,脸色发青,像死人一样。
没人说话。
风停了,火不动了,连铃也不响了。
地上那些铜渣开始动。
一片,两片,从裂缝里飘起来,悬在空中,边缘发黑。接着是第三片、第四片……整条密道的地砖缝里,碎镜都浮了起来,排成一条歪线,直指他们三人。
“还没完。”陈九渊说,声音很哑。
话刚说完,第一块碎片猛地一震,变成一张人脸,张嘴嘶吼,冲过来。
阿箐抬手甩出一张画皮,带着血,贴地飞出,像网一样罩住三团黑影。纸上立刻浮现出脸——全是她的脸,烂的、塌的、只剩骨头的,一张张嘴朝她笑。
她咬牙,掐进手掌,血顺着手腕流到纸上。画皮冒烟,出现一道暗红的线。那三张脸惨叫一声,缩回碎片里,被裹住,不能动。
“封得住。”她喘着气,“但撑不了多久。”
小七吐掉骨笛,伸手撕开衣服。胸口裂开七道口子,幼蛊钻出来,银丝一样的身子蜷着,落地就扑向其他碎片。每只蛊虫咬住一块,死死缠住,开始啃。碎片冒黑烟,发出刮碗的声音。
“阴秽源在碎片里。”他说,“吃干净,它才真死。”
陈九渊没应。
他闭眼,眼睛变灰,有黑色的线从瞳孔散开。密道里乱成一团,但他眼里只有一条线——从巨门底下延伸出来,通向里面某个点。
核心区。
他睁眼,抬脚往前走。
一步,两步。
地上剩下的碎片全都转向,一起扑来。
他抬手,九幽铃从袖中滑出,用带血的手指抹过铃身。铃没响,但里面开始震动,越来越快,像有什么要炸出来。
“归途不灭。”他低声说。
铃响第一声。
最近的三块碎片炸开,黑影刚成型就被黑线刺穿,钉在墙上,扭几下,化成烟。
第二声。
六块碎片爆裂,黑影半路僵住,被无形的线勒住脖子,抽搐着烧没了。
第三声。
所有铜渣跳起,聚成三个模糊的人形,分别对着陈九渊、阿箐、小七站定。
陈九渊看见自己穿着尸王袍,手里拿着阿箐的画皮,往嘴里塞。
阿箐看见无数张自己的脸在纸上爬,拼成一座塔,塔顶坐着一个老妇,正剪她的舌头。
小七看见蛊虫从自己眼睛里钻出,爬满墙,织成网,网上挂着陈九渊和阿箐的尸体,晃着,滴血。
“又是这些。”陈九渊冷笑,“看多了。”
他举铃过肩。
第四声。
黑线横扫而出。三个黑影齐腰断开,上半身飞出去,撞墙碎掉。
第五声。
所有碎片剧烈抖动,中心浮出一颗跳动的黑心,藏在门缝阴影里,随铃音一缩一胀。
“在那里!”小七吼。
第六声。
阿箐撕下最后半张画皮,混着舌尖的血拍在地上。纸燃起幽火,形成一圈符阵,把黑心锁住。黑心挣扎,符火被拉长,快要断了。
“快!”她牙齿打颤。
第七声。
小七的七只蛊虫同时炸开,银雾裹着死气冲向黑心。黑心一顿,表面裂开细纹。
第八声。
陈九渊上前一步,九幽铃砸向地面。黑线如鞭,缠住黑心,猛力一扯。
“啪”一声,像果子爆开。
黑烟四散,被黑线绞成虚无。
密道安静了。
碎镜全灭,黑影消失,怨气也被吸光。
陈九渊站着没倒,左手扶墙,指缝渗血。他吐了口血,里面有黑絮,像是肺里的烂肉。
“清了。”他说。
阿箐靠着画皮当拐杖,勉强站起来,肩膀露在外面,皮肉发青。她没管伤,只看着门前那人。
小七趴了一会儿,用手肘撑起头。他捡起骨笛碎片,塞回怀里,咧了咧嘴,算是笑了。
那人还是背对着。
就在最后一块铜渣熄灭时,他慢慢转过身。
不是转身。
是整个人像纸翻过来一样,正面朝前。
是个老妇。
花白头发挽成髻,插着木簪,穿洗旧的粗布衣,手里提竹篮,里面放着几朵纸扎白花。她皱纹很深,眼神却亮,像井底反光。
她不动,也不说话。
可陈九渊胸口一沉,像被人压着要跪下。
阿箐膝盖一软,差点跪倒。
小七喉咙闷哼,七道血线又裂开,幼蛊在皮下乱窜。
“你们以为毁掉据点就能赢?”老妇开口,声音轻,像风吹枯叶。
陈九渊没答。
他低头看脚边,最后一块碎镜还在,沾着他刚才的血。他抬起脚,踩下去。
“咔。”
碎片裂开,血变成黑色。
“我们不是来毁据点的。”他说。
老妇没眨眼。
“那是来干什么?”
“是来斩断你手里的线。”他抬头,“一根不留。”
阿箐拄着画皮杖,冷笑:“你藏得再深,也是人。会老,会死,会怕。”
小七吐出口带血的唾沫,抹嘴:“蛊虫死了还能再生……你杀不死我们的执念。”
三人分开,站成三角,围住老妇。
她没动。
只是从竹篮里拿出一片青铜残片,巴掌大,边缘锯齿,刻着和九幽铃一样的纹。残片一出,门缝里的蓝光变红,像点燃的血。
她不攻击。
只是把残片托在掌心,静静看着他们。
陈九渊感觉九幽铃在袖子里发烫,不是警告,是共鸣。他没拿出来,只让血从指尖滴下,一滴,一滴,落在鞋面。
阿箐的画皮杖冒烟,边缘卷曲,像被火烧。
小七七道血线都在流血,幼蛊躁动,随时要破皮而出。
老妇终于开口:“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能站在这儿吗?”
没人回答。
“因为你们每走一步,都在补我的线。”她说,“恐惧补一线,牺牲补一线,执念补一线……你们越拼命,我越强。”
陈九渊眯眼。
“所以呢?”
“所以——”她抬眼看他们,目光像冰锥扎进脑袋,“你们现在,还敢往前走吗?”
他不动。
脚底下,那块碎镜的黑血还在蔓延,悄悄爬向她的布鞋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