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幽铃贴在袖子里,烫得像火炭。陈九渊没甩手,也没缩回,反而把掌心更用力地按在池边的石头上。那石头沾满血,湿滑滑的,一碰就渗出暗红的水。
他咬紧牙关,催动断脉命格,灰白的线从指尖冲出,扎进黑水里。
“你疯了?”阿箐一把抓住他肩膀,声音压得很低,“刚才那些尸体都跪下了,你还往里送魂?”
“不是送。”他嗓子发哑,“是抢。”
话刚说完,池面突然一抖。
不是起波纹,是整片黑水往下沉了一寸,好像底下有东西吸了一口气。接着,水面开始发光——不是反光,是里面透出惨白的光,像死人睁开了眼睛。
幻象出现了。
一个男人跪在血阵中间,背后插着九根青铜铃。每响一声,他的脊椎就裂开一道。他头发散乱,脸上全是伤痕,嘴里还在吼,但听不清说什么,只有血沫不断喷出来。
对面站着一个穿黑袍的人,看不清脸。那人手里拿着一块碎片,正往男人心口按。
“以我魂魄为引,换九幽司令!”男人吼完最后一句,身体猛地干瘪下去,皮肉塌陷,眼珠爆裂,只剩下一具空壳还跪着。
黑袍人转身,把碎片塞进自己胸口,轻声说了句话。
池水晃了一下,字浮了出来:契约已立,铃主永世为奴。
“操。”阿箐往后退半步,腿撞到石台都没感觉。
她撕下最后一张画皮,直接扔进池子。
画皮一碰到黑水,立刻变黑,表面出现扭曲的画面——陈九渊站在井边,身上爬满青鳞,脸慢慢融化,最后变成和尸王一样的无面怪物。他抬起手,把九幽铃放进另一个年轻的自己怀里,动作熟练得像做过很多次。
“那是……未来?”小七靠墙坐着,声音很小,“还是……轮回?”
没人回答。
陈九渊的眼睛已经全白了,但他没有倒下。他知道这些不是假的。有些画面,是他烧掉祖传符袋那晚梦里见过的;有些话,是他小时候听父亲念《赶尸秘录》时漏掉的内容。
原来不是失传。
是被人删了。
“不是天选。”他忽然开口,声音沙哑,“是我们家……一代代被选中的替身。”
阿箐抬手拍他脸:“醒着就别说胡话,现在撤手还来得及。”
他不动,也不躲那一巴掌。
反而笑了:“你说……我爹当年,是不是也站在这儿,看了同样的画面,然后选择闭嘴?”
“别废话。”阿箐皱眉,“你快被吞了。”
“我没。”他摇头,“我只是……终于明白了。”
明白了为什么只有断脉命格能激活九幽铃。
因为血脉断了,才好控制。
明白了为什么父亲临死前要把铃交给自己。
不是传承。
是交接。
池面再次翻腾,这次浮出密密麻麻的名字——从“壹”到“佰”,一共一百个铃主。每个死后都被封住脸,跪在这池前,日日夜夜听着井底的声音。最新的一行字正在慢慢刻上去:
第一百零一任,陈九渊,将归位。
“放屁。”阿箐一脚踢向池边,“我不信命。”
她话音刚落,整个密室猛地一震。
不是地震。
是所有尸体同时抬头。
面具下的黑泥开始蠕动,像有什么要钻出来。他们的手指抠进地面,发出刺耳的刮擦声,齐刷刷转向陈九渊。
“你再往前一步。”阿箐挡在他前面,语气凶狠,“我就把你打晕拖走。”
“那你得先打得过我自己。”他说。
说完,他往前走了一步。
离池子更近了。
九幽铃在袖子里剧烈震动,几乎要破布而出。他不拦,任它抖,任它烫,反而把手伸进了黑水。
一瞬间,无数记忆冲进脑海。
他看见自己穿着引魂司的黑袍,在雪夜里走向地缝;看见自己把沈知悔推下深渊;看见自己十年后成了尸王,亲手掐死年轻的自己;看见自己一次次重启轮回,只为完成那个契约……
“够了!”阿箐扑上来拉他手腕,“再看下去,你会丢魂!”
他甩开她,另一只手却抓住池底的一块石头,指甲崩裂也不松。
“还不够。”他咬破舌尖,一口血吐进池子,“我还想知道……谁在操控这一切。”
池水猛地沸腾。
所有名字消失,取而代之是一幅新画面——一间石屋,墙上挂着一幅画。画里是个穿粗布衣的老妇人,手里拿着一朵纸扎的白花,低头微笑。
下一秒,她的笑容变了。
她的眼睛转过来,直勾勾盯着外面的陈九渊。
“是你……”他喉咙发紧。
画面消失了。
池面恢复平静,黑水如镜,照不出人脸,只有涟漪一圈圈散开。
然后,声音来了。
不是从哪里传来。
是从四面八方,从头顶、脚底、耳朵里、骨头缝里钻出来的。
“你们……逃不掉的。”
是尸王的声音。
但又不像。
更老,更深,像是从地下压了几百年的回音。
阿箐踉跄后退,背靠石壁,手指抠进砖缝。她想再撕一张画皮,可身上已经没有皮了。脸颊开始发皱,眼角出现细纹,像是生命力被抽走。
小七缩在角落,呼吸越来越弱。他耳中的蛊虫早就烧光,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靠着墙,看着陈九渊的背影一点点僵住。
陈九渊还站着。
手仍插在池水里。
白着眼睛盯着水面,好像还在等下一个画面。
什么都没再出现。
直到他缓缓抽出那只手。
掌心全是伤口,血混着黑水滴下来。他低头看了一眼,又抬头看向周围的一百具尸体。
“原来。”他低声说,“我们都不是人。”
“是工具。”
阿箐扶着墙站起来:“那就砸了这工具。”
“砸不了。”他摇头,“它认主。”
“那你现在是谁的主?”
他没答。
只是把九幽铃从袖子里拿出来,紧紧握在手里。
铃铛很烫,边缘开始发红,像要熔化。但他攥得更紧了。
“我不是第一个。”他说,“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但我可以是第一个……不听话的。”
话刚说完,铃铛突然轻轻一震。
不是全响。
是一声极细的嗡鸣,像有人在远处拨动琴弦。
池水又动了。
这一次,没有文字,没有幻象。
只有一朵纸扎的白花,从池底慢慢升起。花瓣一片片打开,露出花心处刻着的一个小小的铃铛图案。
陈九渊盯着那朵花,手指慢慢收紧。
铃铛压进掌心,血顺着指缝流下,滴在石板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阿箐屏住呼吸。
小七睁开一条眼缝。
那朵花停在水面中央,不动了。
陈九渊抬起脚,往前迈了半步。
鞋尖离水边只剩一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