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九渊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腥气直冲脑门。他没去擦嘴角,右手直接按在眉心,指尖一划,血线顺着鼻梁往下淌。
那具躺在焦土上的尸体猛地抽了一下,像被谁从背后踹了一脚。关节“咔吧”响了一声,右腿先抬,僵硬地曲了半截,又顿住。陈九渊咬牙,左手掐诀,灰白的眼珠死死盯着尸身,嘴里挤出三个字:“起——来。”
尸体坐起来了。
不是慢悠悠那种,是“腾”地一下,脊椎骨“啪”地弹直,头歪到一边,脖颈发出干裂的声响。它坐在那儿,空眼窝对着百步外那只独角古兽,不动了。
小七蹲在黑岩后头,手死死捂着蛊囊,指缝里渗着刚才摔出来的血。“你真要拿它跳舞?”她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惊动地底下埋着的什么东西。
“不然呢?”陈九渊嗓音发哑,“你放蛊,它打喷嚏;阿箐画符,笔都断了。咱仨现在加起来,不如一头瘸驴能打。”
阿箐靠在石头上,左手缠的布条早被血浸透,滴滴答答往地上落。她没说话,只是把断笔咬在嘴里,另一只手摸了摸腰间的符纸包——只剩三张了。
那边,尸体动了。
先是右手抬起来,五指张开,像抓空气。接着左脚往前一蹭,整个人晃晃悠悠站了起来。动作生涩,像是提线木偶被人胡乱扯了几下,但总算站住了。
陈九渊深吸一口气,舌尖抵住上颚,引魂印烧得脑仁发胀。他心里默念《赶尸秘录》里那段“牵丝引魄诀”,手指一抖,尸体忽然抬起右脚,原地踩了个高跷步。
——民间办喜事,跳神驱邪的那种舞。
尸体开始动了。
一开始还卡顿,走两步停一下,手甩出去收不回来。可随着陈九渊额角青筋暴起,血顺着眉心往下流,那具尸体竟越跳越顺,手脚摆动带出风声,脑袋左右摇晃,嘴里还“嗬嗬”地哼出调子,像是某个荒村葬礼上吹唢呐的老瞎子,喝多了黄汤,边哭边笑地闹了一场。
百步外,古兽睁开了眼。
一只眼先睁,浑浊如蒙尘的琉璃珠。紧接着第二只也睁开,瞳孔缩成一道竖线,泛着暗红光,像夜里烧尽的炭火芯子。
它没动。
鼻翼却微微鼓动,喷出的白雾落地成霜,在焦土上铺出一圈圈冰纹。它的头一点点偏过来,盯着那具跳舞的尸体,前蹄轻轻刨了两下地。
然后,它笑了。
不是嘴咧开那种笑,是整张脸的肌肉抽了一下,眼角裂出几道褶子,喉咙里滚出一声低吼,短促、闷响,像擂鼓敲了半下。
前蹄又拍了地一下。
“它……是不是在鼓掌?”小七瞪大眼。
“别废话。”陈九渊咬牙,“走。”
两人立刻起身,阿箐一手撑地,另一只手被小七拽着,贴着地面裂缝往侧边挪。焦土松脆,每走一步都往下陷一点,脚底踩出细碎的“沙沙”声。她们压低身子,连呼吸都屏着,生怕多喘一口就引来那双血月似的眼。
尸体还在跳。
这会儿已经来了劲,手舞足蹈,甚至原地转了个圈,脚尖点地,做出个“跨门槛”的动作——那是旧时迎亲队过火盆的招式,跳神人专用。
古兽看得入神,头跟着节奏一点一点,鼻孔一张一合,白雾喷得更密了。它甚至往前挪了半步,蹄子踩在自己呼出的霜面上,滑了一下,也没恼,反倒又低吼一声,像是嫌不够热闹。
他左手猛地一掐诀,引魂印“啪”地碎开,血顺着眉心流进眼睛,辣得他眼前发白。
尸体戛然而止。
刚摆出个“拱手拜天”的姿势,膝盖一软,轰然倒地,扬起一片焦灰。
古兽的动作顿住了。
它低头看着那具尸体,鼻孔喷出的白雾缓缓停下。脑袋歪了歪,像是不明白为什么戏说停就停了。
陈九渊转身就走,脚步虚浮,喉头一股腥甜直往上顶。他硬生生咽回去,顺手从怀里摸出清心丹,倒了两粒塞进嘴里。药丸凉飕飕的,刚化开,陈九渊就感觉体内阴气上涌,同时看到地上还有阿箐伤口渗出的血滴在石阶上,留下断续的红点。她抬头看了眼雾中石阶,声音虚弱:“你刚才……是不是用了三刻?”
“两刻零七息。”陈九渊说,“差一点就回不来了。”
“借壳问命”每用一次,阳寿折损,若破执念,可逆夺生机。可刚才那具尸体,生前执念早就烂没了,纯粹是他在硬控。损耗的命,得拿尸毒补回来。
他感觉五感有点发飘,耳朵里嗡嗡响,像是有人在远处敲铜盆。
“下次别拿死人跳舞了。”小七说,“太丢人。”
“那你下次别放迷魂蛊。”陈九渊冷笑,“它打个喷嚏,你那些虫子全变爆米花。”
“反正比你强。”小七啐了一口,“好歹我没让尸体给我丢人现眼。”
阿箐突然伸手,指着前方:“你们看。”
雾中石阶尽头,地面裂开一道深沟,宽约三丈,底下黑乎乎的,风声更大了。沟对面立着一块残碑,半埋在土里,上面刻着两个字,被苔藓盖了大半。
陈九渊眯眼看了几秒,认出来了。
“幽冥。”
三人走到沟边停下。风从底下往上灌,吹得衣角猎猎响。陈九渊低头,看见自己影子投在沟沿,边缘已经开始模糊,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啃了一口。
他没吭声。
小七从蛊囊里摸出一只金蚕,刚想让它探路,那虫子刚爬到她掌心,突然浑身一僵,六条腿蜷成一团,不动了。
“不行。”她摇头,“过不去。”
阿箐扶着断笔,喘了口气:“得跳。”
“你这伤,跳个屁。”小七瞪她。
“我不跳。”阿箐说,“你们把我扔过去。”
陈九渊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弯腰把她背上。小七紧跟着站到他旁边。
“数三下。”他说。
“一。”
风更大了。
“二。”
影子彻底消失了。
“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