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钻进破庙时,陈九渊正用左手按着右肩。
他的右臂又开始发烫,皮肤下的龙纹像在动。他没睁眼,左眼却自己亮了。他看见三条黑线缠在右臂上,其中一条被龙纹咬住,正慢慢往身体里钻。
“再走两寸……”他低声说,牙关紧咬,“就能到大椎穴。”
小七蹲在供桌后面,手搭在蛊囊口上,眼睛盯着他。阿箐靠墙站着,手里拿着一支秃笔,手指很用力。老道躺在草堆上,眼皮动了两下,但没醒。
陈九渊左手猛地一掐,按住肩井穴。龙纹抖了一下,金线停住,卡在锁骨下方半寸。
成了。
他喘口气,从怀里拿出一本《引魂录》。书页自动翻到中间一页,上面画着一个人盘腿坐着,身上绕着九道符链,掌心托铃,脚下踩尸。
下面写着一行小字:“断脉承铃,血绘引魂,百尸听令。”
他用手指蘸了点右臂渗出的血,在地上画符。每画一笔,手臂就跳一下。画到第三笔时,整条右臂都麻了。
最后一笔落下,空中“啪”地响了一声,像纸被撕开。
符画好了。
他盯着地上的图案,等了十秒。庙里很安静,连老鼠爬的声音都能听见。
“没反应?”小七小声问。
陈九渊不说话。他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符中心。
血雾散开的瞬间,他的左眼突然看清三道微弱的黑线,从外面一百多米的地方连过来,连着三具野狼尸体——皮掉了,骨头露在外面,早就烂了。
他低声道:“起。”
符纸自己烧起来,火焰蓝得发黑,烧完只剩一圈焦痕。几乎同时,林子里传来“咔”的一声。
一头野狼尸体坐了起来,前爪撑地,脑袋歪着,空荡荡的眼眶齐刷刷转向庙门。
第二具、第三具也动了。一头山猪尸体抽搐着站起,肋骨刺穿肚子,四蹄僵硬地踏地。两只野兔蹦起来,后腿变形,却稳稳立住。
一共十具尸体。
它们不动也不叫,只是站在原地,头朝破庙,像听到命令的士兵。
小七瞪大眼:“你这是赶尸?”
陈九渊没理她。他抬起右手,五指慢慢握紧。
十具尸体同时迈步,动作僵硬但整齐,一步一步走向庙门。狼拖着前爪,山猪蹄陷进泥里,野兔蹦得歪斜,可步伐完全一致。
它们绕着破庙走了一圈,停下,排成半圆,面朝中央,静静站着。
阿箐终于动了。她抬起手,笔尖在空中点了一下,又放下。没画符,也没说话。
老道这时醒了。他撑起身子,一眼看到外面那些死物,喉咙里“咯”了一声。
“百尸听令……”他声音发抖,“这术三百年前就被封了!连引魂司副使都不敢用,说是会招阴劫……你一个断脉命格的人,怎么敢用?”
陈九渊收回手,十具尸体立刻低头,前肢贴地,做出跪拜的样子。
“我不懂什么劫。”他擦了把汗,“我只知道,要是再不练点本事,咱们四个都得死在这。”
老道看着地上的焦痕,脸色变了:“你用的是龙纹血?不是普通心头血?”
“是。”陈九渊点头,“普通血画不出这个符,得用带劲的血。”
“糟了。”老道骂了一句,“你知道为啥叫禁术吗?它不只能控尸,还能吸阴气给你。每控一具,你就多一分阴力,但也多一分死气。哪天失控了,这些尸体全反过来咬你,你是第一个被自己人啃光的铃主。”
陈九渊低头看右臂。龙纹安静了,金线缩回肘部,皮肤有点热,但毒没扩散。
“我知道有风险。”他说,“可我不动,毒也会往上爬。动了,至少还能拼一把。”
小七忽然开口:“我蛊虫刚才抖了一下。”
三人都看她。
“不是怕毒,也不是怕鬼。”她摸着蛊囊,“是觉得熟。像闻到同类的味道,说不清,但不对劲。”
陈九渊皱眉:“什么意思?”
“不知道。”她摇头。
阿箐这时说话了:“别再召了。”
声音很轻,大家都听清了。
“你画符的时候,我看见墙上影子变了。”她指向东墙,“你影子后面多了九个黑点,排成弧形,和外面尸体的位置一样。你在控制它们,它们也在‘看’你。”
陈九渊沉默一会儿,打了个响指。
十具尸体转身,朝林子走去。狼在前,山猪在后,动作一致,走进黑暗,没有回头。
直到脚步声消失,庙里才松了口气。
老道靠回草堆,喘气:“你这能力……已经不是赶尸了。这是‘建军’。”
“建什么军。”陈九渊活动手腕,“就是十具烂肉,连皮都不全。”
“数量不重要。”老道盯着他,“关键是列阵。你能让他们一起动,说明不是靠铃,是用心神直接控。这叫‘阴兵编户’,传说只有地府判官勾魂时才用。”
陈九渊没说话。他翻开《引魂录》,盯着那幅图看了很久,忽然用指甲在书边划了一下。
血滴下来,落在图中尸体堆上。
墨迹变红,浮出几个新字:“血饲三日,可通百骸。”
“还要喂?”小七皱眉,“拿什么喂?你的血?”
“不一定。”陈九渊合上书,“可能是血,也可能是命。但不管是什么,先活过前三天再说。”
老道问:“你想控多少?”
“现在十具。”陈九渊说,“明天我想试五十。”
“你疯了?”老道声音提高,“你现在控十个都引阴线入体,五十个?你会变成尸王!”
“我也怕。”陈九渊点头,“但我更怕没走到还阳井,人先死了。”
说完,他坐下,背靠门框。解开布条,露出右臂上的龙纹。
“再来一次。”他闭眼,“这次走大椎,过天宗,到肩外俞。”
小七看他重新掐穴,忍不住问:“万一又失败呢?”
“那就再试。”他哼了一句口诀,“反正我还能动嘴。”
龙纹再次亮起,金线缓缓流动。这次比之前快一点,路线也稳了。三条黑线中的一条已被吞进血脉,剩下两条还在挣扎。
风又吹进来,吹得屋檐下的蜘蛛网晃动。
阿箐忽然抬手,笔尖在空中划了一下,又停下。
她没画符,但嘴唇动了动,像是默念了什么。
陈九渊睁开眼,正好对上她盲眼的方向。
“你想说什么?”他问。
“你刚才控尸的时候。”她声音很轻,“我听见了铃声。”
“铃声?我没拿铃啊。”
“不是耳朵听见的。”她摇头,“是骨头里响的。一声,两声……数到第九声就停了。然后尸体才动。”
屋里一下子安静了。
陈九渊低头看胸口。铃铛残片贴在皮肤上,没热也没动。
但他知道,那声音是真的。
他没再问,闭上眼,继续引导龙纹。
金线爬上肩膀,靠近肩外俞穴。皮肤微微鼓起,像有什么要出来。
小七盯着他胳膊,忽然发现一滴黑血从袖口渗出,落在地上的焦痕边。
血慢慢散开,把最后一点灰烬染成了暗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