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尸的眼睛眨了一下。
陈九渊的手指还顶着铃舌,手指发酸。他心里清楚,这东西不会就这么安静。刚才那一瞬间,他的牙齿突然咬紧,身体往前冲了一下,像是被人从后面推了一把。
但它没动。
光罩也没亮。
直到老道喊了一声“起符”,二十八张符纸从他袖子里飞出来,在空中分成北斗七星、南斗六星,剩下的八张转成一圈,结成一张青金色的网,猛地罩下去。
铜尸刚长出新的青铜手臂,手指还没完全成形,就被符光照住,钉进井壁。它眼里的蓝火猛地一缩,像被烫到一样,整具尸体剧烈抖动,肩膀上刚长出来的金属丝一根根断裂,黑色的液体喷出三尺高。
井水开始翻滚,墙上那些图腾的眼睛也跟着晃动,但这次不是盯着陈九渊,而是全部转向符阵中间,好像在记录什么。
“走!”老道坐在岩石边上,脸色发白,手上的手势不敢松开,“只能撑半炷香时间。”
陈九渊不说话,脚尖一点,借着符阵的浮力跳向井中央。他双手掐着“踏阴步”的手势,身体下落时轻飘飘的,像叶子落水,躲开了井壁上有血痕的地方。风声变小了,但他听得更清楚——井底有东西在呼吸。
不是人那种呼吸。
是水底下,一口一口,慢慢吸气。
他快落地时收住力气,双脚轻轻点在水面,没有沉下去。幽暗的光照在脸上,皮肤发麻,像伤口撒了盐。
他伸手碰了碰水。
很凉。
然后疼。
阴气顺着手指往上爬,不是冷,是刺痛。像有人用针蘸毒,一根根扎进神经里。眼前突然出现画面:一群穿寿衣的小孩蹲在井边,背对着他,肩膀一抖一抖地哭。其中一个回头,脸上没有鼻子,嘴巴裂到耳朵,低声说:“哥哥,你踩我头上了。”
陈九渊猛地抽回手,带起一串黑水。
右臂的尸毒立刻发作,青筋从手腕爬到手肘,皮肤变成铁锈一样的暗绿色。他咬破舌尖,靠疼痛压住头晕,左手运功,把阴气逼到指尖排出去。
一滴黑血落下,掉进水里。
“咚。”
声音很低,但波纹扩散得很快,一圈圈荡开,撞上井壁又反弹回来,变成螺旋状。墙上的图腾眼睛开始转动,节奏一致,像完成了某种信号。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掌心冒着黑烟。
正想再试一次,胸口突然一震。
九幽铃自己飞了出来,悬在他头顶,铃口朝下,一只灰白的眼睛凭空睁开,没有声音。
嗡——
第一声,井底的吸气停了。
第二声,水面变得像镜子一样平。
第三声响起时,所有图腾的眼睛同时闭上,连流血的裂缝都干了。
第九声结束,阴气散去。
但代价来了。
铃子发出一声轻响,一道裂纹从顶部裂下,像蜘蛛网在冰上爬过。接着第二道、第三道……细得几乎看不见,但在光下泛着红。
它在“流血”。
不是真的血,是某种能量从裂缝里冒出来,带着铜锈的味道。
陈九渊伸手去接,铃子却不听使唤,继续漂着,铃舌微微颤动,好像还在警戒。
就在这时,井底传来一声呜咽。
很轻,像有人捂着嘴哭,又像风吹过缝隙。声音一起,井水慢慢上升,把他托高半尺,既不让下去,也不放上来。
小七在上面喊:“别回应!蛊虫说下面有活魂,不是死物!”
阿箐也在画符,手指划破流血,符刚画好就被一股力量弹开,纸当场烧焦卷边。
陈九渊没理他们。他盯着黑暗深处,压低声音:“谁在下面?”
呜咽停了一下。
再响起时,声音近了很多,贴着耳边:“……铃主……别靠近……这里不是活人该来的……”
话没说完,九幽铃的裂纹加深,一丝光从缝里照下去。
光柱中,有个影子。
是个女人,跪坐着,长发遮脸。她抬起一只手,皮肤惨白,五指微曲,像是想碰铃,又不敢。
陈九渊握紧铃柄,没动。
他知道,哪怕眨一下眼,都可能被拖进去。
可那女人慢慢抬起头。
脸上没有五官。
整张脸平平的,只有一道竖线,算是嘴。
她说:“……你父亲……也是这么站在这里的……”
陈九渊喉咙发紧。
这不是幻觉。
幻觉不会提到他爸。
而且——
他突然发现,右臂的尸毒不动了。不是被压住,是真的停了,像时间静止。可心跳却越来越慢,一下,两下,间隔拉长。
他在和井底某个东西同步。
“你认识我爹?”他问。
女人没回答,手慢慢放下。但她身后,井壁上浮现出新的字:
“归队者死,逆命者亡。”
字歪歪扭扭,像是用指甲抠出来的。
陈九渊眯眼。
这不是警告。
是提示。
上一任铃主留的。
他正想再问,头顶传来断裂声。
他抬头一看,老道脸发紫,嘴角流血,手印松了。一张符纸无火自燃,化成灰飘落。
铜尸身上的符光开始闪动。
它的眼睛被压住,但蓝火还在烧,透过眼皮透出来,像两根点燃的蜡烛。
“快上来!”小七大吼,“符阵要塌了!”
阿箐扔出三张镇魂符,打在光罩上,勉强撑了几秒,但也到头了。
陈九渊知道不能再拖。
他看着井底的女人,声音沙哑:“你是谁?为什么叫我铃主?”
女人慢慢摇头,那道竖嘴微微张开:
“……我不是人……我是井的记忆……三百年前……你亲手把我埋进来……”
话没说完,九幽铃突然猛震,裂缝里涌出更多红光,像熔化的铜水。
下一秒,铃子一歪,往井底坠去。
陈九渊本能伸手去抓。
指尖碰到铃柄的瞬间,一股大力从水中炸开,直冲头顶。
他眼前一黑,听见很多女人在笑,又像在哭,声音混在一起,唱的是赶尸调的变调:
“哥啊哥,莫回头,回头魂被勾……”
等他再睁眼,发现自己还在原地,脚还点着水面。
但九幽铃不在头顶了。
它浮在井底的光柱中央,离那女人只有三寸。
女人的手,再次抬了起来。
这一次,她不是要碰铃。
是要摘下它。